第 11 章(1 / 1)

高悦行翻身坐起:“你知道小南阁?”

傅芸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自言自语:“……小南阁怎么会出事呢?”

高悦行急得去拉她:“到底怎么回事?”

傅芸不防备,被她一拉,就跌坐在床上。

高悦行见她目光都直了,又是扇风,又是递水,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才好歹拉她回神。

傅芸:“高小姐……”

高悦行小手贴在她的额头上:“你到底怎么了?”

傅芸呼了口气,缓缓道:“高小姐……”她现在每说一个字儿都格外艰难:“小南阁的事儿,您还是别打听了吧。”

又是个忌讳。

大家谁也不肯说,谁也不敢说。

高悦行知道这时候不能硬着来,得缓和着,慢慢哄着她。

于是她天真道:“我没想打听,可今晚就是小南阁那边出的事,我听外门的内侍们说的。”

傅芸啐了一口:“那起子不知轻重的人,成天嘴上没个把门的,早晚吃亏!”

高悦行明知故问:“不能提吗?”

傅芸:“最好不要。”

高悦行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盯着傅芸。

傅芸被她的眼神弄得不大自在,撇开了脸。

高悦行:“进宫之前,我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宫里不比自己家,进了宫就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最紧要的,说话办事皆要三思后行,万一触怒天颜,整个家族都要因我受累……可我匆匆卷了行李进宫,身边却连个能说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傅芸:“高小姐……”

高悦行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能让傅芸心生恻隐的不是她的处境,而是她的年纪。

高悦行:“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我闭着眼往前迈步,然后踩空,惊醒……傅姐姐,其实我很盼着娘亲能来接我回家。”

傅芸是个善良的人,高悦行再清楚不过,她最吃这套。

果不其然,傅芸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高悦行瑟缩地往她身边靠。

傅芸顺势抬手摸着她的头发:“别怕,别难过,有我在呢,我既然来了你身边,就一定会护着你的。”

高悦行闭上眼。

傅芸这回主动提起:“但是小南阁的事儿……背地里嚼舌头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咱们圣上仁厚,只有一块逆鳞。我告诉你那件事情的始末,以后万万不要去触陛下的霉头。”

高悦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傅芸搂着她的肩膀,徐徐道来:“我从前就是小南阁的旧人,负责庭院里的洒扫,做些粗使的活计,进不了内室……那时小南阁里住着的,是梅昭仪。梅昭仪……啧,这话该怎么说呢!”

傅芸嘬着舌头,似在斟酌。

高悦行:“难以启齿么?”

傅芸:“倒也不是,在宫里不是秘密,只是说出来污人耳朵,唉,我就直说了吧,当年梅昭仪与侍卫通奸,生下了一个混淆皇家血脉的孽种。”

高悦行:“……”

她没想到宫里还能发生这种事,当场凌乱到失语,久久没能找回冷静。

傅芸便继续说道:“圣上只钟情于郑皇贵妃一人,极少宠幸其他妃嫔,梅昭仪有几分手段,显怀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硬是瞒到了生产那日,才东窗事发。”傅芸苦笑:“我那时傻,每天除了干活,就知道吃饭睡觉晒太阳,大半年都没见着梅昭仪的身影,也不起疑。陛下盛怒,梅昭仪生下孩子便畏罪自尽,而那奸夫,至今没查出来是谁。”

简直离谱,孩子都生出来了,孩子爹居然还是个迷。

皇帝心里岂能痛快。

难怪会成为不能提的忌讳,这位梅昭仪可谓是手段了得。

高悦行慢慢消化了这份惊讶,渐渐又觉得不对头。

小南阁是梅昭仪的旧居,可如今囚禁的却是李弗襄。

高悦行惊悚道:“梅昭仪生下的那个孩子?”

傅芸他叹了口气:“陛下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个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还见一面,可能是因为那一面之缘,这可能是因为一念仁慈,陛下没有当场处死那个孩子,而是就地把他囚在了小南阁,算算时间,有十余年了。”

这么说。

李弗襄不是当今圣上的血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高悦行烦躁地推翻自己的猜测,若李弗襄不是皇帝的亲子,皇帝没道理那么疼他,甚至还册封东宫。

那么问题出在哪?

傅芸不肯多说,扶她躺下,掖好被子:“时候不早了,高小姐快睡吧,明日还要上学呢。”

高悦行哪里睡得着。

好不容易刚理出点头绪。

梅昭仪真可谓是个奇人,皇帝敢冷落她,她就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皇帝与梅昭仪的这场对弈中,明显梅昭仪更胜一招。孩子生了,奸夫跑了,她畏罪自尽,人都已经死了,皇帝再恨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梅昭仪那样有心机有手段的一个人,把皇上玩弄在股掌之间,就不怕帝王的雷霆之怒降临到孩子头上?

皇上盛怒之极,孩子焉有命活?

她呕心沥血地生下这个孩子,难道甘心让他命丧襁褓或受囚终生?

说不通。

梅昭仪既然有本事能保护得了奸夫,必然有办法保护孩子。

高悦行猛地一捶床,坐起身。

傅芸立刻问道:“高小姐?怎么了?”

她声音清明,同样毫无困意。

高悦行摇头说没什么。

她拨开鹅绒帐,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窗户纸,朦朦胧胧的,能看到对面的东侧殿烛火还没熄。

今晚睡不着觉的,不止她一人。

同样的,乾清宫大殿里,深夜里很是热闹了一阵。

皇帝阴沉着脸问下面的侍卫:“刺客抓到了?”

侍卫统领不敢抬头:“是臣无能,查遍了柔绮阁上下,不曾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皇帝转着自己的扳指:“不是你无能,是宫里又有人不安分了。”

底下侍卫道:“皇城已经戒严,臣等拼死护卫皇上安全……不过,有一事反常,请皇上定夺。”

“说吧。”

“据夜巡的侍卫来报,他们在小南阁外的宫巷中发现了一个乱闯的孩子。”

“孩子?”皇帝冷笑了一声:“抓住了?”

“臣无能。”侍卫头压得更低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逮不住一个萝卜头大的孩子,确实无能,侍卫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

皇帝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宫里的孩子总共那么几个,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谁晚上闲着没事敢往小南阁去转悠?”

侍卫不敢吭声。

皇上心里门清:“十年了,小南阁里那位也长大了吧。”

侍卫顺势回禀:“小南阁年久失修,人迹罕至,确实有几块砖松动了。”

“砖松了……朕记得,当年好像是指了个宫女进入照看他。”

“是个哑仆,贤妃娘娘替陛下办的这事儿。”

“贤妃懂朕。”

十年前那个雨夜,他一身怒气踏入小南阁,猝不及防听到了婴孩降生的第一声啼哭,向来杀伐果决的帝王心里一颤,不合时宜地犹豫了。

皇上既不想留他,又不忍杀之。

贤妃最擅揣摩圣意,既然皇帝拿不准主意,那便取个中,留他一命,同时也从根上折了他的双翼,他这一辈子,即使活着,也是个废人了。

侍卫说:“两年前,那位哑仆到了年岁到了,由贤妃娘娘做主,准她离宫。陛下,小南阁里现在没有其他人了。”

烛灯快燃尽的时候,晃了一下。

立即有内侍上前,悄无声息地点上一盏新灯。

皇帝闭了闭眼,道:“你说,让他十年如一日的拴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如猪狗一样,是不是还不如死了痛快?”

侍卫的冷汗从额上滴落,滑过手背。

这话他不敢随便接。

皇帝一手重重地拍在案上,终于下定决心道:“明日,让工匠用泥浆重新浇筑小南阁的外墙,顺便连门也一道封了吧,朕有生之年,不再重启小南阁了。”

侍卫重重磕头:“臣遵旨。”

夜半里,天外没有任何缘由的起了惊雷。

皇帝站在檐下,冷雨斜吹进来,打湿了他的龙袍。

侍卫统领扶着刀,带着人有序地撤走。

下了乾清宫的台阶,侍卫方敢活动一下自己酸痛的肩膀,此时才惊觉,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了好几层。

年轻地小跟班十分有眼色,递上自己随身的水壶。

统领拧开壶盖,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他苦笑了一下,破例灌了口酒,甘醇火烈的味道刮过喉咙,滚进胃里,身上总算重新暖和起来。

跟班小心翼翼地打听:“头儿,陛下没怪罪吧。”

统领用脸迎着凄风冷雨,说:“倒是没怪罪到咱们头上,明天你去找几个靠谱的泥瓦匠,记住,要咱们自己的人。”

跟班啧了一声,面露难色。

统领皱眉:“怎么?”

跟班道:“头儿,你忘了?三殿下生辰在即,咱们的人已经按皇上的吩咐,调出去一批,给他做泥俑人去了。”

三皇子的生辰是重中之重,谁敢不上心。

禁军里所谓靠谱的人几乎倾巢出动,剩下的都是些四六不着的二愣子,统领咂摸半天,也没胆子把陛下交代的事放给他们去办。

算了,浇个墙而已。

不用非得是泥瓦匠吧。

统领又想到三皇子那异常能折腾的生辰盛景,内心不由得嗟叹——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