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石明知他在使诈,但在武林盟走动多年,身上锐气早让庸俗之气打磨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想的是怎样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多谋点利益,哪有什么当年拼命凶悍之心?
也不敢拆穿那人的虚招,唯恐判断失误,伤了自己,见得两指离他双目相距不足数寸,亦不敢一剑斩下,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电光石火一瞬间,那人一步抢上,顺势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之上,玄铁石把持不住,当的一声,阔剑落地,这一掌也似击碎他的自尊和傲气,他脸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笑容僵在脸上,那人道:“有些人活在世上,不过行尸走肉,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他傲视众人,冷冷道:“你们在我的眼里,不过是堆腐肉臭虫。”众人铁青着脸,却又不敢发辩。
玄铁石怒道:“我轮不到你指手划脚。”那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盯着他,冷笑道:“你打不过我,我不应该笑你么?难道我还要对你说好话?”玄铁石道:“士可杀不可辱。”
那人道:“你也配称士?我就是要羞辱你,你受不了,干嘛不杀了自己?”玄铁石道:“你以为我不敢死么?我就死给你看。”忽然抬起右掌,一掌往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众人“呀”的一声,既又几分惊愕,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玄铁石行事刚愎自用,从不替他人着想,有几人是真心拥戴他的?
叶枫大吃一惊,就要出手阻止,他毕竟还不想与武林盟为敌。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后心,将他硬生生扯开,冷笑道:“你看他敢不敢死?他不敢,因为他不是当年有血性,敢拼命的玄铁石!因为他心里有放不开的欲望!他比谁都更怕死。”
玄铁石掌到半途,忽地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右手缓缓放了下来。房子,女人,财产,他身上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像这种人又怎么会有死的勇气?
那人道:“我有没有说错?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他死了,岂非整个家都散了?”他说的话虽然尖酸刻薄,但是仔细想一想,其中又仿佛又另有深意。
人活在世上,并不是为自己而活,更多的为了自己爱的人,为了自己的家。有时候在外面四处碰壁,受人耻笑,但一想起爱人殷切关怀的目光,家里热腾腾的饭菜,再多的苦难,也便变得微不足道了。
此时玄铁石心里想的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一直眼红觊觎我的家产,我一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再说我死了,有几个小妾会替我守寡?替我抚养孩子?只怕早和小白脸私奔去了,只有我活着,这个家才能继续运转下去,我决不能死。”
那人拉着叶枫,看也不看玄铁石一眼,转身就走。在他的眼里,玄铁石不过是个活死人。玄铁石看他们离去,心中羞愤交加,斗然大叫,忽然反手一掌,将上官笑打翻了个筋斗,道:“你们为甚么不拦住他们?”
两人出了书院,叶枫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里?”那人笑嘻嘻道:“喝酒聊天,你去不去?”叶枫一拍脑袋,叫道:“原来是你?”那人扯下脸上的黑布,哈哈大笑,道:“不错,就是我。”
他就是那个称自己,是穿着锦衣的囚犯,何冲。何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他?他来洛阳是什么目的?叶枫不想问,只想无拘无束大醉一场。
两人携手寻了个极其偏僻的小酒馆,一进门何冲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重重放在柜台上,大声道:“快给我来二十斤烧刀子,十斤牛肉,十斤羊肉,十斤猪头肉,二只肥鸭,一只烧鹅,越快越好。”
叶枫听得目瞪口呆,吃惊问道:“你是不是好多天没吃饭了?你知不知道你点的这些,足够十个精壮汉子饱餐一顿?”
何冲摇着他的手臂,笑道:“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第一次身边没有人管制我,你知不知道平时我被他们管得多严?若非我使了尿隐屎遁的法子,摆脱了他们,只怕此时又受他们的鸟气。”
他叹了口气,道:“你没有经历过,有些事是不懂的,你不知道我多么的苦闷?表面上我是他们的少爷,其实他们才是我的大爷,屁大的事,到了他们的嘴里,往往能扯出一大堆道理。”
数碗酒下去,两人不觉有了微微醉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由于身边没有贾平、高欢两人的制约束缚,何冲也就放肆得多,畅所欲言,直抒胸臆。因为他们是年轻人,胸中有燃烧不尽的热血和豪情!
何冲忽然叹了口气,一拍桌子,大声道:“如今武林盟烂得一汰糊涂,用不了多久,只怕树倒猢狲散,不复存在了,哼,哼。”
叶枫静静的在听着,他对武林盟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武林盟向来名声不佳,尤其最近几年,更似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况且武林盟倒台关他什么事?只要华山派大旗不倒就行。
何冲扳着手指,说道:“如今占据武林盟要津的,都是些什么人?均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朝令夕改之人。上下一团和气,大家相互打哈哈,一个人也不去得罪。”
叶枫道:“是。”何冲又道:“看上去平静安稳,,其实暮气沉沉,危机四伏,就似一棵被蛀空的大树,徒有其表,只须轻轻一脚踢出,便让它轰然倒地。”
这岂非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通病?拉帮结派,平衡关系,划分利益,对外刻意营造亲如兄弟的气氛,时间一长,怎能不成为一潭死水?怎么有活力?任何一个集团,只要有上述特点,岂非离灭亡不远了?
何冲脸上泛着兴奋,一口喝下一碗酒,道:“我敢断言,不出三年,江湖将再无武林盟。”他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道:“不作死,便不会死,武林盟自掘坟墓,天怒人怨,不亡才怪。”
叶枫道:“当今秦盟主锐意进取,不是在整肃风气么?”自从秦啸风执掌武林盟之后,虽然有些人还在胡作非为,但已经不敢明目张胆,有所收敛了。
这是不是开始转好的迹象?或许这个过程很漫长,只要持之以恒,总是一天比一天好。
何冲冷笑道:“只恐怕秦啸风有心无力,有些事恐怕他说了不算。”叶枫唔了一声,道:“此话怎讲?”何冲道:“想在武林盟大动筋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本身有足够的实力,足够的强势。二,得到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大力支持。两者缺一,便是一纸空话。”
武林盟大部分的权力,几乎集中在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手里,武林盟主不过是他们的利益代言人,盖盖章,发发言而已,当盟主并没有什么诀窍,只要能获得他们的支持,便能高枕无忧。
任何一个盟主上台,据说都会和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做一个相同的交易,你们给我地位荣誉,我绝不侵犯你们的利益。
叶枫频频点头,心中隐隐觉得此人纵观全局,着实厉害,绝非他所能比拟的。何冲道:“秦盟主有两大硬伤。一,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他出身天马会,天马会不过是名不经传的小帮派,能有多少影响力?”
历代武林盟主,都来自小门派,弱小才便于操控,何冲接着道:“二,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并不支持他。他纵使有心整肃,却有心无力,注定也是个无作为的蹩脚盟主。何况,他要考虑自己,万一搞过火了,他这个盟主也就做到头了。”
叶枫似乎有些听不明白了,问道:“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不是都挺支持秦盟主么?最近不是清理了数十名害群之马么?”何冲哈哈一笑,道:“这个你也相信?你知不知道,清理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名气尚不如你我之人。”
他又道:“神都帮在洛阳臭名昭著,为什么没人动他?因为他背后靠山是少林寺。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旗下的小帮派,能有几个是干净的?秦啸风处敢动么?只怕还没有动手,就被他们给撵下台去了。”
那个交易就是戴在武林盟主头上的紧箍咒,遵守了,大家相安无事,若想去强行打破平衡,对不起,那么请你下台。叶枫点头应道:“好像有几分道理。”
何冲道:“说来说去,武林盟是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盟主不过是他们的遮羞布,提线木偶而已,就连盟主自己都得看别人脸色行事,都要担心自己的位子,坐得稳不稳,哪有什么心思,去整肃风气?”
就是去整肃,也是有选择性的,甚至沦为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手中的一杆枪,替他们打击异己,扩充势力。秦啸风的整肃,是不是一开始就注定了虎头蛇尾,终将草草收场?
叶枫忍不住心念一动,耳边忽然响起余观涛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来:“盟主就似大家奉在庙里的一尊菩萨,摆在那里,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又碍不了事,倘若你觉得看不顺眼,大不了再换另一尊上来。”
只要有利益,莫说做别人的傀儡,就是出卖自己灵魂的事,也会有人去做。人的心,其实比苍蝇,粪便,干净不到那里去,只不过人们总喜欢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搪塞,欺骗自己!
因为有些事,有些欲望,根本就放不下!人的欲望,才是最肮脏的。何冲道:“其实改变武林盟也不难,首先得削弱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势力,换上一批有作为的人。”
叶枫道:“可是普天之下,又有谁削弱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本领?”何冲静静看着他,握着拳头,一字字说道:“我知道有个人,他就有这个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