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阳特意从平安县赶来陪伴我。房间里,昏黄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在墙壁上映出我俩模糊的影子。晚上时候天气转凉,晓阳起身,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睡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她走到风扇前,纤细的手指按下开关,风扇缓缓转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带动着室内的空气流动,也撩动了晓阳额前的几缕发丝。晓阳很是满足地往床背上一靠,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小说,灯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她专注的神情,她的眼睛随着书页上的文字灵动地转动着。
我坐在床边,看着晓阳,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晓阳啊,到了东洪县,说句实在话,感觉当县长真是有些累呀。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比当初在临平县累多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晓阳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转向我,眼神里透着关切,说道:“那倒也是,正常的嘛。你以前在临平县的时候,只是公安局局长,只抓一个方面的工作,上面还有政法委书记,还有县委县政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汇报嘛,但现在你是县长,暂时没有县委书记,千头万绪的工作都落在你身上,这工作的压力肯定比之前大一些。不过呀,你想不累也很简单。” 晓阳说话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我。
“怎么讲?” 我疑惑地看向晓阳,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就当没看到呗。” 晓阳靠回床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轻轻耸了耸肩。
我立刻坐直身子,神情严肃起来,说道:“怎么能当没看到啊?事情明明就发生了。要是装聋作哑,组织上把我派过来,那不是枉费了组织上的信任吗?”
晓阳坐起身,将枕头垫高了一些,靠在床头上,认真地说道:“不需要张口组织、闭口组织的。确实,这官儿怎么当?我觉得有两种情况:一个是纯粹想当官,每天就是批批文件、开开会,有什么矛盾和和稀泥也就算了,这样也能当个太平官。随便搞点政绩,你这么年轻, 只要不是站错队、上错床、装错兜,到退休的时候,弄个厅级干部也问题不大。第二个呢,就是要做事,为群众干点实实在在的工作。你要做事,肯定要触碰到别人利益。这么多年了,哪一行哪一项不都是有人在做?你就比如你说的公粮的事情,哪个县的粮管员不在这件事上想难为人、卡点油水出来?你要是装作看不见,这矛盾就在粮管员和群众身上。你不是在看哲学书吗?我觉得这些哲学书最容易让人清醒 —— 哲学里讲得最多的就是矛盾具有普遍性,这说明到哪里都有矛盾,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所以,一个是当官不做事,一个是做事,看看你选择哪一种心态吧。”
晓阳说得不错,要想干事情,就是要得罪人。有些人在舒适区里待惯了,利用手中的权力把控着资源,轻轻松松就能挣到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想到这些很多事情也就想通了,必然是不能让这些人在坐享其成了,我就说道:“你说这市里面把关于粮食产量的报告又退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皱着眉头,满脸困惑。
晓阳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平安县的也退回来了,就是让大家对粮食产量进行重新复核嘛。”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深思。
“重新复核?重新复核也有问题啊,难道市里面都觉得东洪县报少了?非要让我们多报一些,必须‘全面完成三个丰收’?”
晓阳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安抚道:“反正我知道,今年平安县的粮食产量和去年的产量基本持平。” 晓阳声音轻柔,给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说道:“晓阳,在这件事情上造假,我觉得不妥啊。粮食产量关系到上面最基本的决策,我们县里虚报了,那市里就掌握不了真实的数据,最后群众还是为这个数据买单多交公粮。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都说钟书记正在争取副省级的机会,如果这个时候工业本身优势不突出,农业上又没有可圈可点的成绩,钟书记的副省级恐怕难以成行啊。”
晓阳将枕头垫高了一些,靠在床头上,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听说过。现在来看,钟书记确实到了关键时期。如果今年的成绩不行,那么明年 3 月份换届的时候,钟书记很有可能就在正厅级的位置上止步了,也不排除他们说的钟书记授意大家……”
我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说道:“这不像钟书记的作风啊,钟书记向来是讲究实事求是的。”
晓阳伸手拉过我的手,轻轻握住,说道:“哎呀,这不止是钟书记从个人竞争上在考虑问题,而是从政治需要上在考虑啊。现在你看国际形势,苏联眼看着就不行了,很多人都在唱衰,这个制度还行不行?国家需要一个安定团结、积极向上的大好局面。你作为县委书记,这一点肯定能想得通,你要是想不通,咱们就再研究研究基本国策。”
我马上道:算了算了,我这马上困的睁不开眼了。”
之前在给郑红旗书记当县委办副主任的时候,也知道红旗书记晚上经常失眠。当领导必然有焦虑,闭着眼胡思乱想了一会,不知几点,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似乎做梦时都在想着东洪县千头万绪的工作。在梦中,我仿佛看到了东洪县的农田里,粮食产量数据在不断地闪烁变化,人们的脸上带着期盼又忧虑的神情,而我在一片迷雾中努力寻找着真实与正确的方向。
时间总是在悄然中流逝。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房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起床之后,我看着熟睡中的晓阳,她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我心生羡慕,心想晓阳的睡眠真好啊。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了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看着镜子中略显疲惫但又充满斗志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晓阳要睡懒觉,我也就把早饭带回来房间,简单吃过早饭之后,我来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杨伯君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浅色衬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见到我进来,他立刻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公文包,打招呼道:“县长。”
杨伯君现在对各项工作都已经非常熟练,算是与我度过了一个磨合期。他走到一旁的茶几前,拿起热水瓶,往青瓷茶杯里泡上了茶,动作娴熟而流畅。桌子擦得一尘不染。这自然是他最基本的工作。因为县长的办公室相对特殊一些,里面有不少文件和资料有保密需求。一般情况下,除了专职秘书,不会让其他人打扫卫生。杨伯君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工作中格外小心谨慎。
随后,周炳乾就敲了敲门。他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色郑重。听到我的回应后,他推开门走了进来,不卑不亢,神态庄重,脸上带着一种沉稳与内敛的气质。来到东洪县之后,见到过太多笑脸,像周炳乾这样进门不带笑脸的干部已经不多了。
我看到周炳乾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想起李泰峰书记被双规的时候,整个县委大院只有我和周炳乾及少数几个干部送泰峰上车。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天空中飘着细雨,县委大院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我们几个人默默地站在车旁,看着泰峰书记上车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我主动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轻轻带上,说道:“炳乾啊,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我微笑着看向周炳乾,眼神中带着关切。
周炳乾挺了挺身子,说道:“县长,你也知道书记被双规之后,我的工作要轻松些了,现在主要就是看看书,学习学习最新的政策。”
我说道:“你以前可是个大忙人,突然闲下来,不适应吧?” 我微微歪着头,仔细观察着周炳乾的表情。
周炳乾说道:“确实有些不适应啊。之前每天早上从七点钟就要起床,然后先围着小学的操场跑五千米,再到县委上班,吃个早饭,正好 8 点 10 分,留 20 分钟时间收拾书记的办公室,理一下书记今天的行程。”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对过去工作的怀念。
我点头说道:“你以前也在基层工作过,有一些基层经验。泰峰书记在双规之前,留下了一份拟提拔使用干部的名单,这个名单我大致看过了,所列的干部都是咱们基层的年轻干部。只是泰峰书记的问题事发突然,之前没有启动。当时泰峰上车前,专门给我交代过,在你的使用上一定要大胆,要给你压担子。现在组织上初步考虑,让你到基层去,具体的李主任给你说了没有?”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轻轻翻看着。
周炳乾摇了摇头,说道:“吕主任只是说让我到您的办公室来,其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进一步的解释。
我心里暗道,吕连群确实适合干县委办主任啊。我之前同样从事过相关工作,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夏天要给红旗书记煮上一锅绿豆汤。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说到什么程度,把握的不错,虽然明知这吕连群品行不行,眼里只有领导,—— 当你身为旁观者时,才觉得这人十足是个 “小人”;真正到了领导位置上,接受这人的服务后,才觉得领导自然明白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只是这 “小人” 确实也是离不开的人,小人用的好能省很多事。
我继续说道:“你觉得叫你来应该是什么事啊?”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周炳乾,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周炳乾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县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泰峰书记被带走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在这县委办也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不远了,大家都在算着日子。我估计,是到哪个乡当人大主席 —— 毕竟我是正科级,当副乡长、副镇长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看着周炳乾说道:“怎么,你就没想过当乡长、当书记?”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炳乾。
周炳乾说道:“领导别开玩笑了,这泰峰书记被双规,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的处理意见,但我跟随泰峰书记这么几年,身上都贴了泰峰书记的标签,怎么可能再让我去当镇长、当书记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满是自嘲的神情。
我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要搞打击报复,‘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认真。
周炳乾默不作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低下头,双手微微握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自然知道,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我说道:“是这样,经过我的初步考虑,打算让你到二官屯乡去临时负责二官屯乡党委、政府的工作。当然,具体的还需要与其他常委进行沟通,不过这事儿我已经和组织部长通了气,下来我会找其他领导再说一说,问题不大。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全面了解二官屯乡现在面临的情况和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和你多聊了,下来你和连群主任好好沟通一下。”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周炳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鼓励。
周炳乾眼神里冒出一丝诧异,抬起头看着我,说道:“县长,您的意思是让我去二官屯乡负责?”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二官屯乡党委政府班子存在一些问题,县委、县政府都已经责令他们写辞职报告,下次的常委会上就要研究这个事。好吧,我今天只是给你透个气,让你做好充分准备。你要记住,在东洪县,从来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只要你是踏踏实实干工作的同志,县委、县政府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过去之后,放心大胆地工作。” 我坚定地看着周炳乾,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与信任。
与周炳乾交流过一会儿之后,这时韩俊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说道:“县长,周主任,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刚刚又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说钟书记又要听县里工作汇报。”
“钟书记又要听工作汇报?” 我心底暗自感慨,“汇报什么?” 我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