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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像定了格,裴可期突然就想起来,叶女士前面发的语音,说的是顺路。

镜中少年垂下眸,看不清神色,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车内弥漫着窒息的气息。

这样的安静延续到回了家。

雨下的有些突然,车里没放伞,三人穿过雨幕,叶女士开了门,打开灯,连忙道:“赶紧擦擦,别冻着了。”

纪见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冲叶女士笑笑,不好意思道:“那我先回房间了。”

叶莘点点头:“快去吧。”

裴可期把书包放在茶几上,抽出纸来擦了擦。

“裴可期。”

叶女士喊她。

裴可期知道叶女士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没吭声,鼻子却莫名其妙酸了酸。

没得到回应,叶莘提了提声音:“裴可期,我在和你说话。”

“……我听见了。”

裴可期没抬头,声音闷闷的。

叶莘走到她面前,正想说话。

看见她小动作地吸了吸鼻子。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叶莘最后还是软了声音:“可期,妈妈没想骂你。”

裴可期抬起头,眼里雾蒙蒙一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和叶莘对视着,看起来委屈极了。

叶莘一滞。

她没想到裴可期怨念会这么深。

想到车里裴可期的话,叶莘瞬间闪过最近她异样的表现,迟钝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几天自己的行为。

过了好几秒,她才把女儿抱进怀里。

温热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裴可期不受控地哽咽了一下。

“……”叶莘轻轻叹出一口气,抚摸着她的背,和她道歉:“是妈妈忽视你的意见了。”

*

母女哪有隔夜仇。

裴可期很少和父母吵架,这次持续了小一周,更是第一次。

她好像就是在等一个道歉,晚上母女俩说开后,裴可期看纪见秋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即使叶女士还是强调,纪见秋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孩子,她有这个情分替对方照顾一下。

但叶女士同时也表示,以后有事都会和她商量。

裴可期表示理解。

犹豫之下还是小小声提出了自己对于纪见秋要和她一个班的不满。

叶女士和她讲道理。

“就因为你在这个班读,就不许别人来读吗?裴可期,你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妈妈不是这么教你的。”

“你和他也说不上熟悉,他对于你来说,跟一个陌生人转学过来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当然是有的。陌生人哪能住她家。

看着叶女士殷切的眼神,裴可期反驳的话卡在喉间,只好含糊地“嗯”了两声。

何况班级的问题都已经跟梁老师商量好了,再变来变去也不合适。

第二天,裴可期拒绝了叶女士说要送他们去学校的意见,美其名曰“带他熟悉一下公交车路线”。

叶女士投来怀疑的眼神。

“他个头比我都高,还能让我欺负了啊!”裴可期扬扬下巴,示意纪见秋回复,“是不是?”

纪见秋一顿,虽然不知道裴可期想干什么,还是点点头:“阿姨,您放心吧。”

叶女士再三叮嘱路上注意安全,裴可期一把拉过纪见秋往门外走,“知道啦知道啦!”

看着两个小朋友跑出了一段距离,叶女士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原先还想提的事:“裴可期!我还有——”

话没说完,俩人已经转了弯没了影子。

叶女士一顿,又想到还有纪见秋,松了一口气。

“还好跟见秋说了,问题也不大。”

*

突然被拉着跑起来,清晨的风微冷,掠过脸颊,纪见秋目光落在裴可期纤细的手上,捏着他衣袖的手指线条分明,因为用了力,指尖微微泛白。

“……姐姐?”

“不要说话。”裴可期打断他。

拽着少年小跑了一路,直到看不见家,裴可期才松开手。

路边的桂花树挨树,微风拂过带来清甜的香味。

纪见秋听话地跟在她身后。

半晌,小姑娘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纪见秋比她高,她需要稍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上。

“纪见秋。”

裴可期顿了顿,不甚熟悉地喊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喊他的名字。

“昨天的事,”似乎纠结了很久,内心做出了很大的挣扎,裴可期才捏着拳头,眼睛一闭,下定决心,迅速说道:“对不起。”

她昨天想了好久,没办法否认她说的话确实有点伤人心,即使不是故意的。

叶女士跟她的谈话间也明里暗里是想她道个歉,关系不要搞得太难看。

最主要是他们今后还要在一个班里,她表现得太明显的话,难免会被一些好事人说闲话。

她这次的道歉也算是铺一个台阶,不至于让两人相处太尴尬。

她从小到大都没这样道过歉。

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裴可期说完后就转过身,不太敢看纪见秋的表情。

顿了一秒,又当什么都不在意似得,加了一句:“反正我道歉了,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一秒,两秒,三秒。

没人回应她。

微凉的早晨,裴可期的手掌心却莫名其妙出了汗。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头看一眼,还没决定好,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耳尖。

桂花的香气突然变得浓郁。

裴可期下意识伸手,猝不及防碰到一抹温热。

意识到什么,她缓缓回头,看见少年站在她身后,离得极近,顺着他的手臂往前看,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碰到的是他的手。

纪见秋拿着不知何时摘来的桂花,小小的一簇,试图挂上去,可惜被她的动作打断了,只得收了回去。

“……”裴可期太阳穴跳了跳,“我在和你说话,你干嘛。”

纪见秋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开口:“我在回应。”

“……什么?”

纪见秋重复一遍:“我在回应你的道歉。”

他说着,微微屈下身,脸突然贴近她,裴可期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还有干净的衬衣上清新的皂香味。

裴可期呼吸一紧,呆呆地看着少年突如其来可以说得上是亲密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

耳间又一凉。

只见纪见秋神情认真地将手里折下来的桂花挂了上去,然后重新站直,冲她笑笑。

“我接受了。”

裴可期一愣。

秋日的风清爽,她穿的是秋季的校服,裙摆被风带过轻轻晃动,耳畔的发丝也被吹起,像要和她私语。

被他不经意间触碰到过的地方似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烫。

很快,裴可期回过神,恼羞成怒似得把桂花从耳间拿下来:“你什么审美!土死了!”

纪见秋无辜又迷茫地看着她,“可是我觉得很好看。”

裴可期忍了忍:“你喜欢就自己戴,不要动手动脚!”

“哦,”纪见秋闻声垂下眸,眼角耷拉着,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对不起,姐姐,又惹你生气了。”

裴可期:“……”

怎么好像还成她欺负他了?

“别跟我扯有的没的。”裴可期偏过头,不去看他,踢了踢脚边的树叶,开口:“我还有别的事和你商量。”

纪见秋跟上来和她并排走着,闻言“嗯”了一声,尾音扬起。

“就,”裴可期揉搓着脖颈,佯装随意道,“在学校,你别说认识我,也别告诉别人你住我家。”

话音落下,裴可期都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没想到还没开口,纪见秋几乎是立马应下了。

“好。”

“你……不问为什么?”裴可期迟疑地问。

纪见秋侧头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很是配合:“那,为什么?”

裴可期:“……”

见她说不出话,纪见秋又善解人意道:“姐姐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裴可期接的很快:“那当然。”

安静了一瞬,就在裴可期后悔自己搭话的时候,纪见秋突然轻笑一声。

裴可期脚步微顿,不满地看他:“你笑什么?”

纪见秋神情正经,含笑道:“觉得姐姐很可爱。”

裴可期:“……”

可爱个锤子。

这人怎么回事。

明明全是按她的要求在做,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她突然就变得被动了起来。

她不自觉慢下脚步。

很快落下纪见秋一头。

裴可期盯着前面少年干净利落的身影,无端想到刚刚他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来,似乎还能闻到指尖桂花的留香。

她一顿,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突然发起热来。

什么啊!

他不会以为自己这样很招人喜欢吧??

讨厌死了!

裴可期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恶狠狠地瞪了眼对方的背影。

“——喂!前面要转弯!”

*

“前面转弯,就是我们的教学楼。”

“我们班在三楼左边第二个教室,我的办公室就在四楼正上方。”

“咱们班从初一就抓的严,进度也比别的班快些,你一下子要是适应不过来也正常,可以跟我或者任课老师说,问问班里同学也可以。”

转来一个大学霸,梁燕显得很热情,不仅接到门卫电话就下来接人,全程就没停下嘴,想到一句说一句。

“你的卷子我都改了,范围主要是初一初二的知识,我看你基础都扎实,跟上进度是不难的。总的说,我们班学习风气还是很好的,你只要跟紧大家的步伐,重高重点班肯定是没问题的。”

“哦还有,课本和校服下午就有人送过来,课上你跟同学借一借,他们都很好相处的。”

纪见秋全程乖巧点头,时不时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问几个问题,梁燕越看越满意,领人走了一半路才反应过来没见到裴可期人。

“她说语文今天要抽背课文,先去教室早读了。”纪见秋老实回答。

嘴上说着要早读,实则是怕被人看见两人走一块,于是还没进校门就跟纪见秋分道扬镳的裴可期打了个喷嚏,捧着语文书,读得心不在焉。

正是早读的时间,各个班都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有老师时不时巡逻检查纪律,初三十班一如既往地表现好,老师在考勤表上打上勾。

待老师远去后,才有人偷摸着往外探了探头。

“走了走了!”

整齐读课文的声音瞬间小了一半。

看似风平浪静的班级暗流涌动。

“你们都看见人了没?”

“我扫包干区回来的时候看见燕子旁边有个男生!”

“长得好不好看?”

“好帅!!我们班终于能有个帅哥了!”

显然,女生都显得极为激动。

与之形成反差的自然就是男生堆了。

“嘁,真肤浅,光有脸没成绩有什么用?”

“就是,咱们班有这么好进吗?搞不好是关系户!”

“初三了还转来,到时候可别拉低我们平均分了。”

有女生翻了个白眼,捏了捏鼻子:“哪来的酸味啊,都飘十里远了。”

读书声稀稀拉拉,几乎被八卦的声音吞没,站在讲台领读的叶榕榕忍无可忍,拍了拍桌子。

“现在是早读!”

教室安静了一秒,叶榕榕正打算重新带读,可没一会,大家又重新闹起来。

“安静!!”

然而她的声音哪里盖得过这么多人,任她拍红了手都没人理她。

胡言还算给面子,投来视线,笑眯眯地问:“学委,你就不好奇吗?”

叶榕榕气得死死咬着唇:“我才不像你们还有时间八卦!”

胡言也不恼,冲她挤眉弄眼的:“这算什么八卦,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战术,好不好?”

突然想起来什么,胡言又随口道:“我说真的学委,你不要太死板了嘛,有时候也要适当灵活贯通,光顾着埋头学效率也不一定高啊。说起来,这次摸底考你好像都快掉出前十了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榕榕脸色倏然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次开学的摸底考,她堪堪挤进班里第八,在年级里排名都差点掉出前一百,一分之差都有很多人并分。

这是叶榕榕的死穴。

胡言还没意识到,瞄了眼后头依然在议论的同学们,“关系户”之类的字眼钻进耳朵。

他压低了声:“还别说,这个转学生没准真是关系户呢,前面我刚到办公室,正巧撞到燕子接了个电话就急急忙忙下楼了,我可没见过燕子这么热情。”

“不管他什么情况,反正总要有点危机感吗——”

分明还没提到什么,可“危机感”三个字几乎是瞬间戳到了叶榕榕的痛处。

她死死捏着语文书,指尖微微发颤,不知道是想说给胡言听,还是想告诉自己,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不要什么人都拿来跟我比!“

班里再度安静下来。

胡言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未说完的话卡在喉间。他也不是故意要激叶榕榕,本意就是闲扯两句,也是真心提了点意见,哪知道对方突然就炸了。

莫名其妙。胡言轻啧了声。

几束目光看向叶榕榕,她后知后觉,感觉整只手都有些发麻。

然而更多的人,看向的是门外。

门外的少年身姿挺拔卓越,眉清目秀。今天气温回升,纪见秋没有穿校服,一身纯粹的衬衣格外显目。

他站在门口,手腕抬起,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是要敲门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