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全在拿到手书的那一刻,手心便染上了黏腻,李游写了什么,他最是清楚不过,可这封手书既然敢出现在大殿上,那真假就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看到手书上的字,冯全心头大惊,立刻跪下道,“太后,李游这就是诬陷,这个狗奴才,说话办事不谨慎,居然还敢挑拨太后与陛下的母子之情。”
“怎么,你也不敢念?”
“奴才,奴才。。。”冯全跪在地上,最终一言不发。
太后看着跪在大殿内的满朝文武,声音带着肃冷,“章卿,李游的手书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你又是怎么拿到的?为何事先没有半点风声?”
章松茂道,“回太后,李游的这封手书,乃是昨夜锦衣卫搜查李游的房间得到的,只是宫门已经下钥,各位大人也都回了府中,臣只能今日才带到大殿上,且此事事关重大,臣实在不敢张扬。”
“这么说来,锦衣卫倒是和章卿交情颇深啊。”
章松茂反讽,“太后,李游之死,本就疑点重重,且他的第一封手书,本应先经过慎刑司到宁公公之手,可似乎,宁公公也是从督察院才知道有这封手书的。”
“昨日宁公公陪陛下去了颜府。”太后又对冯全道,“哀家和陛下恕你无罪,念。”
冯全看着李游的手书,声音打着颤,“奴才李游,因北境蛮夷,侍主不明,失言乱政,罪该万死。”
短短二十一个字,似乎扭转了当前的局面。冯全念完李游的手书,头也不敢抬。
太后面色晦暗,却仍笑着道,“众位卿家听了这手书,有何感想?”
颜玉锵道,“李游之死,乃是死有余辜,北境蛮夷,说得可是乌垣,可谁不知,乌垣早在太后和亲之时,便是我大渝的属国,如今他的话,可是在说,太后要谋反?”
盯着太后,颜玉锵勾起笑,“侍主不明?如今陛下尚未娶妻,太后乃是陛下生母,便是我大渝的国母,难不成,我大渝的国母,要谋反吗?李游此言,挑拨离间,罪不容诛,陛下就算诛他九族,也不为过。”
萧旭尧看着颜玉锵,脸上露出一丝连他也难以察觉的笑,颜玉锵不单单是刀,还是一柄漂亮到勾人的刀。冷冷一笑,他眼中透着随性,“母后,可莫要因为一个奴才,坏了咱们母子情分。”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堪,他乜了颜玉锵一眼,“颜卿当真是陛下宠臣,只是这手书,哀家总觉得有些端倪,可话又说回来,假的就是假的,左都御史能带着这封手书上朝,哀家实在糊涂啊。”
刑部尚书阚元正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刻下定论,还有些尚早。正如太后所言,李游既然有了一封手书,为何会有第二封?更遑论这一封手书,乃是大逆不道之言,李游之前乃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后又在浣衣局当差,又岂敢如此?”
颜玉锵与谢固瑞对视一眼,谢固瑞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阚尚书以为,李游的手书是假的?”
“正是。章大人是从锦衣卫之手,拿到这封手书,锦衣卫也是归宁公公管。”
谢固瑞人到中年,又是进士出身,仪容更是威严,“敢问阚尚书,□□皇帝设督察院,可是为何?”
“上谏君王之失,下奏群臣之过。凡有政事背谬,贪酷不法,无礼妄行者,许督察院直言无隐。凡君王失德,民生利弊,亦得据实纠弹。【1】”
阚元正与谢固瑞乃是同榜进士,这二人,一个榜眼,一个探花,这么些年更是谁也不服谁。
谢固瑞大笑后,这才接着道,“正如阚尚书所言,督察院行监察之责,锦衣卫搜到手书,上面乃是大逆之言,难不成,是让李游的话,人尽皆知吗?”
“自然不能。”
“那既然如此,锦衣卫将这封手书交给督察院可有错?”
太后乜了阚元正一眼,“够了,锦衣卫此举虽是不妥,倒也是为了陛下,你说这手书有假,可是觉察出那不妥?”
阚元正道,“回陛下,回太后,李游两封手书意思不明,左都御史又是突然拿出来,臣只是提出些疑虑。”
颜玉锵也站了出来,“阚尚书既然主管刑部,对我大渝的律法了然于心,这谨慎些也是正常。”
“刑部按律问责,若不谨慎些,便是冤案。”
颜玉锵颔首,“阚尚书当真明理,我大渝向来政律清明,自然不能多些冤假错案。”
冷眼瞧着阚元正,颜玉锵对着台阶躬身,音调也高了些,“陛下,臣也以为,李游的手书,有掺假之嫌,阚尚书身为刑部尚书,想来应该能理清真假,不如请镇抚司的人和刑部一起,来验一验,这两封手书的真假。”
“有什么可验的?他一个浣衣局的太监,难不成还有人会嫁祸他?”萧旭尧冷眼瞪着颜玉锵,话语说得急切,透着几分心虚。
“陛下,哀家也以为颜相所言有理。毕竟两封手书,委实蹊跷。”太后也瞪着颜玉锵。
两道目光似乎都想将颜玉锵置于死地,颜玉锵更加平静,他微微抬眸,看着二人,眉眼间也带上几分疏离的笑。
“既然如此,就依太后和颜相所言。”萧旭尧的眼神恨不得贯穿颜玉锵,面色阴冷,“宁安,你去镇抚司找个人,刑部也找个人,大理寺主管官员案件,也找个人来验证。”
能站在勤政殿的,谁不是人精,镇抚司主管诏狱,可眼下有太后在,诏狱便成摆设。刑部尚书乃是北境七城的人,陛下自然也不能放心。至于大理寺,倒是因为两者的关系,成了空架子,反而让人放心,且大理寺卿乃是三朝元老宋文彬,也不是两党能轻易拉拢的。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几经争论,大理寺的人给出了答案。
宋文彬道,“回陛下,太后,颜相,诸位尚书,李游的手书,章总宪所呈手书为真。至于右都御史的这封手书,也是真,只是李游在写这手书时,应是受了惊吓。”
大理寺卿乃是正三品的,可眼下涉及此事的人,皆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员。督察院又是以左都御史为尊,宋文彬虽是三朝元老,可官场上的规矩却不看年纪。
萧旭尧面带疑惑,“受了惊吓?李游乃是自尽,又怎会受惊吓?”
宋文彬道,“此事疑点颇多,老臣以为应该细查。能在皇宫之内逼死前秉笔太监,此事可大可小。”
“臣也以为大理寺卿说得有理。只是为了一个太监大动干戈,委实不妥。太后以为呢?”
颜玉锵有些息事宁人的态度,太后得了意思,也退了一步,“颜相所言甚是,李游是二十四衙门的人,此事,不如就交给宁安与冯全去查,陛下以为如何?”
“既然母后与颜相都说了,那此事,便交给他们。”萧旭尧揉了揉眉心,也就让散了早朝。
泰行宫内。
给二人上了茶,宁安便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萧旭尧的步子带着欢脱,拉起颜玉锵的手道,“清客,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颜玉锵挣脱开,俯身叩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切皆是臣的分内之事。”
萧旭尧看清他的冷淡,问道,“清客?你还在生气?”
“臣不敢。”
颜玉锵谨守君臣之礼,让萧旭尧心中异常烦闷,耐着心中的不爽快,让颜玉锵坐下,这才道,“清客,朕有一事不明,清客可否指点一二?”
“陛下请讲。”
“你为何不让朕追究谭敏?”
颜玉锵缓缓道来,“陛下,御史言官,就算谏言失策,也不能问罪,况且今日之事,你我已经落入败局,能平局,实属不易。那封手书,虽是臣亲笔所写,可到底不是李游写的。”
“我们昨夜细细查过,李游那封手书实在寻常。”
“陛下,太后敢将李游的手书送到督察院,就是为了让臣能够偷梁换柱。一旦我们动手,才是真正落入圈套。”
“此话怎讲?”
“那封手书,既然能出现在督察院,那定然是真迹。太后敢让督察院给我们,我们若换,定然会被发觉,到那时,礼部,司礼监,臣,还有陛下都拖不了干系。”
“那清客为何笃定,大理寺卿一定会说你的真的?”
颜玉锵指甲碰了一下茶盏,笑着道,“如今世家没落,当年宋家的鼎盛都被世人抛诸脑后,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宋家女当年是何等难求。”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宋老先生虽是三朝元老,须发尽白,可陛下别忘了,他也不过五十多岁。”
“难不成与温先生有关?”
颜玉锵点了点头,示意如此,他又道,“陛下,太后想利用李游之死,给陛下扣上不孝的罪名,如此,牵涉礼部,即可缓解户部危机,又能阻止阻碍陛下与乌垣一战,还能给督察院的人一个警告,如今我们利用流言和那封假的手书,只能暂时缓下李游的影响,那接下来,陛下该做什么,应当有数。”
“朕知道,朕不会给太后这个机会。”
“李游之死和冯全脱不开关系,可眼下冯全正得太后欢心,我们没有证据,现在动冯全,为时尚早。不过此事既然已经传出太后把持朝政,为了顾全大局,太后也会消停一段时间。”
沉水香在炉鼎中萦绕,经久不散,颜玉锵端起手边的茶盏,思索着昭仁宫内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