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七章转机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日。皇帝归乡省亲的队伍终于启程返京,安陆十余万百姓夹道相送,想再看他们的骄傲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一眼,再听他说几句话。
当那金碧辉煌的御辇,在上千名金甲红袍的大汉将军扈从下,从远处缓缓驶来,人们发出整天的欢呼,跪在官道两边,隔着双层的护卫,向上面的皇帝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但让人失望的是,皇帝没有露面,那御辇甚至没有停顿,便径直往北去了,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眼前通过,安陆父老的心中,真有些不是滋味
御辇上的嘉靖皇帝,似乎感到了父老乡亲的感伤,竟眨了眨眼皮。
边上的陈洪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死死盯着皇帝,心中刹那间杀机涌动。好在皇帝没有下一步动作,继续昏沉了下去。
陈洪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皇帝没有醒来,这才长舒了口气。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寒战,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的陈洪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他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虽然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皇帝就这么死了,该如何处置;要是皇帝再醒过来,又该如何应对,但令他无比沮丧的是,自己的神经,根本没有那个韧度,承担任何一种后果。
两万多人的队伍,像出征的军队一样迤逦而行,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到天黑时,才走出去二十里,便只能下营做饭了。
按照惯例,景王和众大臣来到御辇前向皇帝请安,当然嘉靖清醒的时候,也是不会见他们的,所以陈洪坦然出来,以陛下正在打坐为由,把这些人又轰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熊显凑过来道:我今天看见小阁老的信号了,他的意思是。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哦陈洪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霞,喃喃道:就怕坚持不到那天了。
熊显知道陈洪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以嘉靖目前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不由喃喃道:这大热的天,臭了怎么办说着一拍脑门道:可以买些鱼搁在车上。
瞎说。陈洪无奈的看他一眼道: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熊显一甩袖子,撇撇嘴道:我说在安陆待着吧,你偏偏要启程
唉陈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闭眼道:让那两个御医再给皇上看看。说着吩咐袁太监道:晚些时候把他们俩弄过来。袁太监小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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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戌牌时分,袁太监便让人把金太医和崔太医带过来
哎呦,什么味呀这是一见到他俩,袁太监不由捏着鼻子道:你俩多少天没洗澡了
两人顿时十分尴尬,崔延抢着道:我一天,他四天意思是馊味主要是金太医发出来的。
快带他俩下去洗刷洗刷,袁太监挥手对跟班道:真是的,跟混堂司打个招呼,以后送洗澡水的时候,也给他俩备上一桶,这大夏天的又不用热水,那么吝啬干什么。
跟班太监带着两位御医出去。随便找了桶水,让他俩洗刷干净。崔延似乎有些害羞,竟不肯与金太医坦诚相对,自己提着桶进帐篷里洗完了才出来。太监又给他俩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这才带他们重新回去。
干爹,御医来了。袁太监在銮舆外低声禀报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陈洪疲惫的声音。
金崔两位太医进去里面,赶紧给陈洪请安,陈洪示意他俩起来,轻声道:给皇上看看吧,现在到底什么状况,明明白白告诉我。
人恭声应下,于是在陈洪的注视下,开始再次为皇帝检查,完事之后两人交换下眼色,崔延道:禀陈公公,皇上比起昨天,龙体又衰弱不堪,请问今天进食了么
喂了一小碗人参燕窝。陈洪道。
不能再喂这些东西了。崔延道:这都是些极阳之物,皇上本就发烧,不成火上浇油了么
喂别的能撑得住吗。陈洪皱眉道。
所以无论如何,得先把皇上的烧退了。崔延轻声道:我开个方子,请公公准备一下药材吧。
治病吗陈洪又陷入矛盾中,纠结了好久才缓缓道:先把方子开出来吧。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番,共同开出一道药方,陈洪示意他俩可以下去了,崔延却鼓起勇气道:陈公公,在下以为皇上目前的状况,应该有御医全天守候,以应不测
金太医也跟着点头。颤声道:在下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我会考虑的陈洪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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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看到皇帝的状况确实太坏了,过了一个时辰,便有太监来告诉两人,陈洪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让他俩轮流在皇帝身边值守。崔延和金太医商量一下,这第一班差由他来当。
等他回到皇帝的銮舆,陈洪指着大案上的药材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便定定望向崔延道:现在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皇上的病,到底还能不能痊愈,能痊愈到什么程度。说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敢说半句假话,东厂的一百单八种刑具,保准让你尝个遍
是崔延面色苍白道:皇上本身就气血不足,又得了疟疾,气血愈发亏损,我看今日又舌质紫黯,有瘀斑,脉相愈发细涩,恐怕发展为虐母再所难免。
什么虐母,说明白点。陈洪不耐烦道。
简单说,就是疟疾更重了。崔延道:一般壮年人不好治,何况皇上这龙体较之常人说着朝陈洪作揖道:陈公公,在下和金太医不善此科。不如请马仲马太医和刘景刘太医前来,他俩是这方面的高手
陈洪心说,人毕竟是自私的,这就要找顶岗的了,但他不会同意的,摇头道: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皇上的病就托付给你俩了。
这个崔延见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只好认命道:那在下尽力吧。
洪点点头,看着他忙活了一会儿,又幽幽问道:你说,皇上能醒过来吗。
崔延正在背对着陈洪捣药。闻言停下动作,寻思了好久,才轻声道:很难,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没法醒过来。
我知道了。陈洪点点头,合上眼假寐道:你忙吧。
崔延为皇帝配药熬药,又用烈酒擦拭龙体,整整忙碌了一夜,翌日早晨队伍再次进发时,他才消停下来。然后在御辇上强撑着到了中午,终于熬到跟金太医换班,回去陈洪拨给他俩的马车上倒头就睡,等他被叫醒时,又一个黑夜来临了。
胡乱吃了点东西,崔延便坐在火堆旁发起了呆,他不知道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虽然陈洪的终于松动了,允许他俩给皇帝治病,但术业有专攻,他俩都是北方人,对这种南方常发的病症的认识,只是停留在书本上,并没有任何临床经验,更何况皇帝的情况,还用不得虎狼药,真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正在叹息间,身后想起细碎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了个太监,崔延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低等太监低着头来到面前,细声细气道:奴婢伺候太医沐浴。
哦崔延仿佛想起,昨天袁太监似乎吩咐过,便问道:公公你是混堂司的
正是。那小太监指着站在他帐篷外的另一个太监道:清水皂角香露毛巾换洗衣物已经备好,请问您打算在帐篷里洗,还是露天洗
想到昨日仅有一桶水而已,崔延不禁感叹,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便道:本官到帐里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