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四章真相上
笑一阵,杨豫树摇头苦笑道:我杨立南半辈子谨小慎微,想不到今天却要陪你疯一遭。
我没有疯。海瑞正色道:下官清醒的很。
罢了,管你疯没疯,都已经捅了天大的娄子。杨豫树道:反正都没退路了。
张阁老算什么天这大明还轮不着他来罩。海瑞冷冷一笑,又傲然道:再说就算是把天捅破了,也是我干的,不该你事
什么话,你我同受钦命,我又是你的上级,能不干我的事吗。杨豫树温和的脸上,竟也浮现出坚决道:现在没退路了,这个案子必须彻查到底
海瑞精神一振道:早该如此说完却一抱拳道:大人,我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杨豫树笑道。
审案的时候你不要开口。海瑞轻声道。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杨豫树有些不悦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海瑞轻声道:从张阁老的表现看,这个案子真会引发政坛大地震,我已经决意,无论如何,将其彻底揭开
杨豫树刚要说话,却被海瑞一抬手,阻止道:你听我说下去,我不是要给谁当打手,也不单纯为了真相而真相。我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杀一杀当今的士风
杨豫树登时目瞪口呆呈石化状,原来在天下人也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们这俩钦差是任人操控的棋子时,海瑞却早就跳出棋盘,撸起袖子准备下棋了甭管他是否自不量力,单单这份舍我其谁的气概,就当浮一大白。
也许你要笑我不自量力,但有些事情,就是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海瑞的声音轻而有力,字字印入杨豫树的脑海中:我大明自成化至今,国势每况愈下,长久内外交困民不聊生,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原先人们说,是有奸党说是昏君无道,说是有阉寺乱政那好,大家一起豁出命去,把刘谨和八虎消灭了,把严党斗倒了;我也不知深浅的,把先帝骂倒了现在到了隆庆朝,没有太监乱政没有奸党横行,皇上虽不勤政,但简穆爱民,知人善任,算得上中材之主。许多人骄傲的说,现在是正人盈朝,奸邪辟易,那上下总该团结了吧少字政治总该清明了吧少字百姓总该安生了吧少字国家总该富强了吧少字
海瑞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杨豫树的面色愈加凝重,这些问题,是每个有识之士都思考过的,但无人能触及本质,或者不愿触及。
但现在,海瑞凭一刻赤子之心,将国王的新衣一下拆穿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悲哀的说,反而更差了先帝在的时候,这个国家虽然奸党横行,腐败严重,但总算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比如说抗倭,如果放在现在,就决计不能成功。原因无他,朝中大臣光顾着内斗去了,就算让他领兵出征,哪个敢心无旁骛,都得留五分心思在京里,以免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这种内斗内耗,藏身显弊之后,实乃士风日坏,其害更甚于前述者海瑞的声音比此刻的北风还要凛冽刺骨道:若有亡大明者,必然是此无疑
刚峰兄有些言过了吧。杨豫树面色苍白道,敢在这天街之上话兴衰的,怕是除了这海刚峰外,没有第二个人了:当今内阁之中,都是难得的能臣贤士,怎么也不会比严家父子时更差吧。
没有两样。严家父子贪财,他们贪权,一样都是贪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为了抢到别人的位子,他们你争我斗无所不用其极本以为高拱去了,就没人和徐阁老争了,没想到他的学生又争起来。可以想见,等到徐阁老退了,又会有人跟他的学生争说到这,海瑞眼角溅出泪花,痛心疾首道:国家已是千疮百孔,危机重重,朝廷中的大臣们,谁也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反而为一己之权欲利欲,沉迷于争权夺利。隆庆新朝,短短一年时间,便接连掀起了三场大的政潮,让人完全看不到希望,长此以往,大明无可救药
原本太祖皇帝,有鉴于前朝党争之祸,特地赋予了言官给事中们独立超然的地位,使其可以以下克上,抑制权臣。在开国后的百余年内,他们实实在在起到了,维护朝堂稳定政治清明的作用。然而现在,这些科道言官,非但不再履行太祖赋予的神圣职责,还成为每次朝争最积极的敢死队排头兵,上蹿下跳百犬吠声,唯恐天下不乱
为何号称朝廷风骨气节所在的言官,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一是正德嘉靖二帝的廷杖打断了士人的风骨,二是先有张桂之辈以投机骤贵,后有严家父子以柔媚得宠。致使士风大坏,人心不古,士大夫立权臣门下,甘为走狗儿孙,以媚奉奔竞为贤正直之士耻于为伍,刚烈之臣惨遭戕害以至于朝堂之上,满是人格卑劣蝇营狗苟之徒科道之间,尽皆趋炎附势反复无常之辈
这其中最明显之处,便是科道与权臣关系的改变。按旧例,言官如果与阁臣过从甚密,会被视为羞愧之事,然现在的情形则大不相同了。每当休沐,到阁臣门前拜谒的言官络绎不绝,以至阁臣家内座无虚席,来晚的言官只好站在中门谈话,在台阶上喝茶而退。趋附的言官在摸清阁臣的喜好心思后,便争先恐后为主子分忧主子看谁不顺眼,便有一篇篇犀利的弹章奉上,将其骂得体无完肤,无颜在朝堂立足不同的主子间有了冲突,他们便互相攻讦,不吝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对方,毫无是非节操可言
这样的言官,已经沦为一群恶犬,所求不过是一根叫做升官发财的狗骨头,再不会管你国家如何,百姓如何,朝廷如何专司驳正违误,纠劾奸佞掣肘权臣缓和矛盾的言官,现在却自为奸佞依附权臣颠倒是非,制造矛盾,这大明的政局和士风,又怎能不乱象频生污浊不堪这才是为害国家和百姓的大病所在啊
愚以为,要想治天下之病,首先要治士人之病;要治士人之病,先得治科道之病科道痊愈,则科道可挽士风,救习气士人痊愈,才能清廉爱民励精图治使天下得治海瑞深深长叹一声,紧盯着杨豫树道:我这次要做的,就是把科道的脓包挑开挤破,撕掉他们道德之士的假面,让天下人闻到它们的恶臭到那时,自然会有敢担当的大臣,将那些混迹于言官中的居心不良阿谀投机之徒,统统赶出科道然后重新补充正直清廉之士,恢复其应有的作用
听完海瑞振聋发聩的长篇议论,杨豫树久久无语,他像初识一般打量着对方,过了好一会才喟叹道:你虽然只是个举人,但这份书生意气,却让我们这些进士,无地自容啊。
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海瑞淡淡道:所以我从不指望高官显贵们能良心发现,突然变成青天贤臣。我只寄希望于年轻的言官们,还有这份书生意气
好好杨豫树彻底服了,一抱拳道:李白说: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在于我,就是今生能识海刚峰,粪土人间万户侯说着定定望着他道:杨某豁出去了,跟你一起干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