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她还说:‘万千风情和笔下词境,纳兰公子所爱,都是我所不能给。’ ”

“禹兄,嫁娶之事,本就讲究投缘。既然官氏通透,你对她又有好感,那你就在日后娶了她,好好待她。”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禹之鼎向容若一点头,“即便是以后她阿玛要让她嫁给你,我也会站出来誓死反对。”

容若执茶道:“禹兄真性情,容若以这杯茶相敬。”

禹之鼎同样执茶对饮,道:

“你说的无错,感情之事,合则来、不合则去。”

“容若,我亦是盼着:等你到了娶妻的年纪,千万不可顺听父母之命,娶了非真爱之人,勉强了自己。”

*

瓜尔佳府邸。

积雪覆盖了庭院,朴尔普正坐在屋内烤火。

女儿云辞一日未归,急的夫人不思饭食,他这个一家之主自然也是不爽快。

见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进来,欲言又止,朴尔普冷道:“如今我还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只管挑了最要紧的来说!”

手下硬着头皮回话道:“云辞格格穿着西洋服饰,跑去如意馆找画师禹之鼎画像。”

朴尔普向来不喜欢汉人,气得差点一脚踢翻火盆。

“老爷息怒啊!”站在一旁的管家劝道。

“云辞格格那般打扮虽是离谱了些,八大贵族的格格里面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但是这才叫做个性,没准……纳兰公子一看画像,就喜欢上了呢?”

平了平心情,朴尔普问:“如今那幅画在何处?”

手下道:“被云辞格格像是珍宝一般地带回府上了。”

朴尔普“哼”了一声,连着训斥女儿和画师道:“云辞倒是记得回来,禹之鼎倒是没有将画私藏私品。”

手下壮着胆子道:“恕属下直言,难保禹画师不会记得云辞格格美貌,而悄悄再画再品啊!”

“简直荒唐。”朴尔普一拍桌子,“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瓜尔佳氏一族的脸面,算是被云辞给丢尽了!”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提醒道,“格格不懂事、被西洋服饰和西洋玩意儿迷了心窍也就罢了,关键是禹画师自己也不知道检点、对请画之人来者不拒,可要叫人去教训教训他?”

“你敢叫人动他?你怕不是活腻了吧!”朴尔普对管家一瞪,“禹之鼎如今是皇上的御用画师,说白了就是皇上的人,谁都动不得他。”

“属下愚钝,请了老爷的意思:要是禹之鼎不是个出身普通的汉人,而是个家势跟瓜尔佳氏一族不相上下的满人,得了云辞格格好感,您可以愿意让他入府为婿?”

朴尔普当机立断地一摇头,道:

“儿女婚姻,从来都是一场政治交易。包括皇帝和赫舍里皇后之间,也是如此。所以,不管禹之鼎是谁、出身如何,我都不会让云辞嫁给他。”

“我心中认可的贤婿——”朴尔普强调道,“从头到尾,都只有明珠的公子纳兰容若一人。”

*

明府。

明珠走进容若的房间,不等容若问安,就直接将一盆冷水浇在了桌面的水仙花盆中,直到水满流淌一桌,也未见停止。

见一向惜花的儿子没有制止,明珠有意道:“水满则溢,人骄则败。”

容若应了一声:“是。”

然后引阿玛到窗边的双人榻坐下。

他拿出了自己收集的叶尖雪水和搜集来的上好茶叶,与阿玛一同围炉煮茶。

明珠道:“你打着心底里明白,阿玛方才的浇花举动,指的是鳌拜之事。所以你晓得用煮茶来回应,你的意思是:‘煮茶者,择善而为;饮茶者,冷暖自知。应对当下时局,莫不如先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阿玛清楚的很。”

容若递上一杯香茗:“儿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阿玛。”

“太皇太后给了我一个任务,叫我从八旗子弟之中挑选出强壮有力的年轻之辈,陪伴皇上练武。你说这这份差事我是接、还是不接好?她给了我三日的考虑时间。”

“外养能人,内养勇士,内外合力,必擒鳌拜。儿觉得是好事,阿玛该接。”

“你可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愿意把这件差事交给我去办?”

“儿知道:纳兰家的先辈曾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下做事,但并未作恶,只是因为在先帝清算多尔衮的旧账之时受到牵连,才遭遇并算。如今阿玛恢复爵位,奉旨入宫,臣列君前,少不得太皇太后的暗助,所以阿玛在斟酌:是不是到了向太皇太后报恩之时。”

“那你说,阿玛该不该为扳倒鳌拜之事出力?”

“阿玛不必顾及儿的安危,儿会自作周全。”

“你都明白?”

“是。”

容若双手握着茶杯道:

“太皇太后让阿玛挑选精干的八旗子弟,是为了相助皇帝出其不意地智擒鳌拜。而鳌拜一除,四大辅政大臣当中:索尼已死,苏克萨哈被杀,活着的遏必隆也一定会被革职查办。到时候,阿玛的政敌索额图必然上位。”

“索额图若任内大臣,照着他的性情,绝对不放过在他手下、归他所管的君侧陪臣:明珠之子纳兰容若。所以阿玛为难:难在是否应当打破当前局面,难在是否应当让儿子活的自在一些。”

“唉!”明珠一叹,“容若你就是太过聪慧,慧极必伤啊!”

“索额图是皇上嫡妻赫舍里皇后的亲伯父,所以他必定是站在皇上那一边,要帮着皇上除掉鳌拜的。所以阿玛您不能不向皇上表态,既然太皇太后给了阿玛您一个立功的机会,就要抱着‘只求功成、不可败走’的心态来面对才是。”

“你为什么不多顾着一些你自己?”明珠心疼地看着儿子,“阿玛跟索额图相争相斗,没准是一辈子的事情。阿玛不想你受到索额图的欺压啊!”

“请阿玛放心。儿相信皇上、相信阿玛、也相信上天,即便索额图有意针对于儿,儿也定会机智化解,不给任何人添扰。”

明珠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窗外,落雪纷纷,如盐似絮。

房中,茶香沁鼻,宜人心境。

想到儿子素来畏寒,明珠就吩咐了下人:

“去给公子拿一件锦缎披风过来。”

等到下人取了锦缎披风回来,明珠亲自为儿子添了衣。

“阿玛听说,你平日写词之时,常握着装满了热茶的杯子来温暖双手。”

“是。儿怕铜手炉烫坏笺纸、染尘衣袖,故而不用。”

明珠笑道:“不懂你的性情之人,就会说你挑剔不知福,天底下多少穷苦百姓,想用铜手炉还用不上。”

容若温声道:“茶情跟暖炭,瓷杯跟铜炉,素香心跟烟火味,玲珑意跟成型器,总归是不同的。”

明珠指向未收拾的桌面,道:

“你曾为这盆水仙花写词,如今阿玛觉得它们已经不适合再陪伴你了,叫人把水仙撤去、换了寒梅盆栽来养如何?”

聪慧如容若,一下子明白了明珠的意思:

水仙花花开易谢,不如梅花生命力顽强。人生苦短,韶华易逝,花草相伴无益,还不如搁着四季不移的栽种之木耐看。

于是,他应道:“好,儿听从阿玛的话。”

明珠离开之时,叫容若不必起身相送。

同时,明珠想到:

今日自己在容若面前提及太皇太后,容若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知道纳兰家跟太皇太后的旧好——摄政王多尔衮脱离不了关系,没准会往更深处去想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自己娶了多尔衮的兄长阿济格之女为妻,容若该叫:

阿济格一声“外公”,多尔衮一声“祖王父”才对。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啊!

明珠在心中感慨。

明珠折返,慈爱地提醒了容若一句话:

“儿啊,记着:千万不要去探寻多尔衮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