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掌心中的白玉玉佩,似乎还存留着宛卿的余温,丝丝入心,浅暖却温。

“公子回来了。”

随着管家的一声叫,容若慌忙把掌心的玉佩系回了腰间。

进入客厅,容若看见了惠儿表妹。

惠儿落落大方,有着说不尽的女子之美。

弯眉似月,眸含秋水,面如桃花,唇若点红。楚楚细腰,曼妙身姿,身着好似复活了冬日的生机一般的若草色冬款旗袍,整体而看,好是出众的气质。

“惠儿请伯父伯母安好,请表兄安好。”

说着,惠儿就向明珠一家人福了一福。

“不必拘束,你就将此处当作是自己家里一样就好。”

明珠客气道,用眼神叫惠儿入座。

“是啊惠儿。”

明珠夫人过去拉了拉惠儿的手,亲份道:“你跟容若年纪相当,性情相近,住在一起提升提升修养也是好的。”

容若从话音里听出了端倪,就小心地确认道:“额娘,您叫惠儿提升修养的意思是?”

不等夫人解释,明珠就先一步道:“容若,惠儿这次来京师,是来参加选秀的,所以暂住在我们明府当中。你要多多教导她才艺之事才是。”

容若心中一愣,却很快恢复了寻常模样,道:“儿听从阿玛和额娘的嘱托。”

是夜,容若和惠儿在府中花园侧的回廊下相会。

惠儿从袖中拿出一只亲手缝制的香包,相赠道:“惠儿知道表兄患有寒疾,便在香包里面添加了艾草等芬芳之物,闻着安神也是好的。”

容若接过香包,谢道:“我素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病痛,多亏惠儿你还惦记着。”

“惠儿自小与表兄相逢相处,早已把表兄当作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发誓:此生非表兄不嫁。”

“可是进宫选秀你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抗旨是大罪,重则杀头。”

“我这一生,最不想嫁的就是天子。”惠儿打着心底道,“我不想在深宫之中度过漫漫长夜,不想去跟其他嫔妃争宠,更不想做一个背负纳兰一族荣耀的女子。”

“惠儿你可知道,前几日,恰好有一个女子说了一句跟你类似的话。”容若宽慰表妹道,“她说:嫁谁都不能嫁给纳兰公子。”

“她厌恶表兄你吗?”

“不是。”容若摇头,“恰恰相反,她不嫁我,是为了我好。”

“表兄,我不是在求你垂怜我,只是想告诉你:惠儿心里真正喜欢的男子,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惠儿这一生的心之所属,也唯有你一人。”

“惠儿,若说因为你的出众才貌,入宫选秀且被选中是注定的,那么我在将来因为阿玛的势力而受到皇上的赐婚、迎娶一个未知妻子,也是注定的。”

“如果我宁死不肯呢?”惠儿睫毛微颤,“不肯入宫去做皇帝的妃子呢?”

容若思忖良久,才开口道:

“那就称病,称病也不行的时候,就躲避;躲避也不行的时候,就远离;远离也不行的时候,就说明:你跟皇上之间的缘分,是怎么都断不了的。”

“表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呢?”

“惠儿,时局由不得你我让感情水到渠成啊!”

容若靠坐在栏轩上,耐心道:

“阿玛正处在朝中立威的关键的时期,定是不敢去求慈宁宫里的老祖宗,让老祖宗先一步将你指婚给我。我要是冒然向皇上提出娶妻之意,把自己要娶之人的名字一字不错地说出来,会引来内外多少非议?”

“阿玛的政敌、额娘的系族、朝中的老臣……以及那些向明府提过亲、就指望着把我纳为女婿之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把纳兰家当作猎物来啃食干净,我不能做这样的不孝子。”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惠儿流下了数行清泪。

“我必须入宫选秀,表兄你唯有等待皇帝的赐婚,才是对纳兰家最好的做法吗?为什么你我之间的感情,要为了纳兰一族而改变原本应有的轨道呢?惠儿不甘心,惠儿不甘心啊……”

容若拿出自己的手帕,为惠儿擦去了双颊的泪痕。

忽然轻咳了几声,垂手落帕,半身几近要从栏轩上摔落。

惠儿紧张地握住表兄的手,果然极冷。

不,不单只是这双手,他浑身也是极寒极痛,想必是寒疾忽犯,忍耐到了极限的缘故。

“惠儿。”容若唤表妹的名字,“扶我回房,不要惊扰了阿玛和额娘。也不要惊扰了宫中的医官,皇上正是筹谋除掉佞臣的关键时刻,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分心……”

容若就这么喃喃地说着。

他说不能给别人添扰,然后昏死了过去。

*

好在惠儿是个遇事不会六神无主的、懂事的女子。

这边她正想方设法地安置和照顾容若,那边的一处密所之中,沈宛跟师傅宋应星见了面。

寒风透窗而入,摇曳烛光,也摇曳着人心。

屋内有一箱子,带锁而置,里面装着三卷十八篇的《天工开物》。

宋应星背着手站立在箱子边,对沈宛道:

“我的至亲和挚友,无一不是死在多尔衮手下,我之所以苟活性命至今,皆因著述未完、悲愿未成,不可含恨殉国。”

宋应星又是一叹,走到了窗子边,任凭冷风吹刮帽带,心有不甘道:

“我如今剃发留辫,真是奇耻大辱!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我才敢恢复了这大明的衣装。兄长和友人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我活的里外不像是个现世之人,定不会原谅于我。只可惜我势单力薄,可以指望的人,唯有是沈宛你。”

“原本我以为张岱是可以交心之人,不想他竟然大意写下一篇《湖心亭看雪》,将对故国的追思之情袒露无疑,以至于让明珠家的公子看透了去。唉!若非明珠家的公子心善,未在皇帝和太皇太后面前张扬此事,你说张岱还能活吗?”

“那自然是活不成。”沈宛直白道。

“御婵【注1】早就知道纳兰公子明谋善断,竟不想他还是个善良之人。”

“要不怎么说明珠走了大运呢?天赐了一个完美的儿子给他,忠孝两全。有这样的珠玉在手,往后明珠何愁官运不亨通?”

“明府势力这般大,想要攀亲的人一定不少吧?”

“那也不是明珠可以做主的。”宋应星话锋一转,“但是我相信:沈宛,凭借你的才情,终究有一天你会走进纳兰公子的心坎里。”

“走入了纳兰公子的心坎里又如何?他又没法对我这样的身份的女子明媒正娶。与其在将来成了他的侍妾,我还不如——且把他当作永远得不到的心头好得了。”

宋应星笑而不语。

他笑沈宛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宿命,她是注定了要走到纳兰公子身边去、走进他那颗纯净似琉璃的内心当中去的。

沈宛不瞒师傅道:“今日我遇见了一位温润公子,一方面我觉得他谨小慎微,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他心怀天下。来到京师以后,他是第一个打动了我的男子。”

宋应星神色存疑:“心怀天下……吗?”

“嗯,他跟别的富家公子都不一样:会很认真地考究一幅画、会很入情地珍惜一朵花、也会向我这个陌生人说出心里话。他说,自己想要有可与纳兰公子所比肩的:远见卓识和器量。”

沈宛的脸上,浮出一丝倾慕的微笑。

那丝微笑,像是一个轻轻的吻,飞出了窗外,落到了失去了意识的纳兰容若的脸庞上。

【注1】御婵:沈宛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