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明珠告诉了容若好消息:“老祖宗恩典,准你在除夕夜陪伴皇上写岁末把笔,你可千万切记:让皇上写自己的字,别照抄了你的成稿。老祖宗还许了我与你额娘一并进宫去陪你吃年夜饭,这些,真是我明珠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那,揆叙和揆方,还有惠儿呢?”

“揆叙和揆方我自然是要一并带着进宫,有小孩在,能够增添生气和乐趣,老祖宗铁定喜欢。至于惠儿,这个除夕不得不委屈她了啊。”

换成别家血气方刚的公子,定是会据理力辩,死活要把一家字一个不落地带进宫中去涨见识和陪太皇太后吃团圆饭。

但是容若不一样,他对明珠道:“儿会好好跟惠儿说。”

明珠道:“这宫里的年味,惠儿往后就是一年一年地过了,不差这一回。虽然这一回最为不同、最为珍贵。”

跟明珠道晚别的时候,容若本想把额娘的筹谋告诉他,但最后还是做了罢。

一来,是他觉得那些事还是额娘自己去跟阿玛合适;二来,是他怕阿玛借机说起他的亲事。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

容若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月亮。

呼入一口气,又微合眼缓缓一叹——

叹惠儿、叹揆叙、也叹自己。

这里面人人都有的无奈,哪是说的清的?

惠儿,表兄不为你争不是怯懦,而是贪心过多是行走宫中的大忌;

揆叙,长兄让你记得额娘的话,不是左右你的将来、而是希望你能扛起纳兰家;

容若,你看你自己,明明说过不能在年关叹气的,怎么食言了?明明答应过额娘,会把妙觉禅师的叮嘱记在心里、好好善待自己的,怎么当天就打破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影清人独立,冷暖谁知他?

*

寝室里。

袖云为公子安置好一切、且吹灭了灯之后,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沈宛就潜了进来。

一如既往地让容若惊喜,一如既往地给容若注入了一股生机。

“公子,是我。”

“我知道,是宛卿。”

容若侧过身,在逆光的月色中,看见了沈宛的脸的轮廓。

“我今晚睡的早,但我怕阿玛和额娘还没睡呢,你来的这么突然,真不怕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叫我去共商明珠家事?到时候你躲哪儿?鹅暖被里侧吗?”

“好呀!”沈宛顺了公子的意思,“我可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保暖之物,不如给公子做个暖床之人。”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沈宛无缝一接话,然后道,“已是快一个月未见到公子了,所以心慌。”

“我,想公子了。”沈宛一字一句道。

“那晚在慈宁宫侧暖阁叫我的人,不是你?”

“咦?”沈宛吃惊,“当然不是我。我动过进皇宫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原因嘛,跟你想的一样。”

容若好奇:“你怎知道我就想过了?”

沈宛自信:“纳兰公子的心事,只有我知道。”

“看你,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容若扑哧一笑,“还说喊我名字的不是你。”

沈宛呆望了好一会儿公子的笑颜,才回过神来道:“真的不是我。”

“我倒不记得慈宁宫有过别的女子进出。”容若真挚看她,“宛卿,谢谢你,那一晚,我很冷、全身的骨骼入里地疼痛,但是还是睡下了、熬过去了。”

沈宛本还想再解释一遍:公子,喊你名字的人,真的不是我。

但见公子已然是认定了自己的判断的模样,就不再多说了,只瞧着侧身而卧的公子道:“月色向公子晏晏,我羡慕不来。公子此时的侧颜,美甚。”

沈宛趴在容若的床沿上,视线跟他持平。

“每次你来,都坐了地板,我……”

“又不是富贵花,坐地板有什么关系?”

“那我陪你一起坐着。”

“公子别起来,我心疼。”

“有两件事想跟宛卿聊,第一是:你们汉人怎么过年的?别笑我,我真的不知道。第二是:今日我好像给弟弟施了压、让他在额娘面前做了选择,我没有故意,只是事后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好,你说我要不要跟弟弟道歉?我怕不提他不会在意,提了反而叫他生了意识。”

——我又不是你阿玛,为什么你还是要抱着那么些层次和逻辑来说话?

——是当心自己说错了话会被责怪吗?还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沈宛想说的,是这两句。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纳兰公子总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说话会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换做别人,我定是不能忍的。”

沈宛露出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和性子吗”的表情。

的确是如此:

她自小跟两亲失散,从江南跟随师傅宋应星漂泊在各地,最终在京师的隐秘之处落脚,注定了是个飒爽英姿、豪快处事的女子。

要不是自身喜爱字画且通晓诗词,又怎么会被一身才气的贵公子所吸引?哪怕贵公子是只笼中鸟,染尘怕脏、见雪会化,也对他心心念念?

“那你为什么珍惜我?”

“嗯,我想想。因为纳兰公子像是一株雅兰,低调送香,惜己爱人。”

“公子,汉人们过年,桌子上全是大鱼大肉,亲戚间全是大大小小无聊的家常,院子里全是一片红火热闹……而且连续十天都要在早起后说吉祥话,象征着新的一年十全十美。要是把你扔进汉人的年味里,看你恐惧失色的神情,看你落荒而逃的样子,可好了!”

容若格外淡定,用的平和之中带着丝小失落的语调问沈宛:“那你说,我这辈子有机会体验这样一次汉家年味吗?”

“娶个汉家女子不就好了?”沈宛直观道,“你就往汉军八旗里面挑自己看得上的女子。”

——我吗?我没有那样的机会。

——即便是机会摆在眼前,也不过是在无形的压力中做出最佳选择罢了。

容若心里清楚的很。

“看着皇上大婚后无心后宫妃嫔,我就不觉得姻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心事上面的抚慰。就好比是无人相逼,自己却不得不屈服一样,到头来还是没有自由,所定夺出来的结果:只是一个大家都觉得纳兰公子会这么做的结果而已。”

“这可说不好。”沈宛拿出手帕轻点容若的眼角,“日久生情终将合,去留舍去天注定。莫道当时只寻常,消的饮酒自思量。”

“你是说,挑了就要接受对方吗?”

“她会一心一意对公子好的。”

“又是个未卜先知的结论。”

“公子这么好的人,不管是谁相嫁,都会一心向着公子。我是女子,我喜欢公子你,所以我知道。“

沈宛的表白,容若听罢,倒是想问一句:

宛卿你对自己的姻缘有得选,这就比我好。你选了我,我高兴、高兴的很……只是,你真的不后悔吗?

【注1】纳兰揆叙作品《春水江神子》

【注2】

明珠家事/又名:纳兰家日常

一个“添”字,容若向弟弟揆叙暗示的是:娶妻之事,额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要是能给纳兰家添一个对一家子都有好处的女子,那你就好好回应额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