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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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的生日,明府内部,雅客满堂。

容若虽是跟阿玛明珠和额娘觉罗氏一同坐在主桌席上,但也时时顾及别桌的宾客,往来走动,相饮相言,没有不周与怠慢。

明珠一脸笑意,跟一些与自己关系好的同僚们交杯换盏,相饮甚乐。

哪怕杯中不是酒而是水,明珠也喝出了清甜的滋味:

今日的主角,我的容若可不仅仅是我的爱子啊,更是一个可以令我自信地向皇家和天下展示的完美一品。我的容若,言行之间可以影响大清的时局,存在之间可以称作平衡忠孝关系的筹码、悲喜之间可以牵动花开花落和人事更迭。

至高无上!

至高无上!!

反过来,容若一样了解明珠在想什么。

今日自己不算是明珠的儿子,而相当于是明珠的作品。

自己作为纳兰家的长公子的俱来责任、作为皇上的陪臣的珠玉愿成、作为天下的纳兰公子的尽善尽美,以及自己作为一个词人的探索和自尊……理应符合阿玛的期待、理应得到众人的美誉、理应惹的在养心殿的康熙皇帝砸碎一个杯子。

容若淡笑。

皇上你砸杯子了吗?

照着你的性情,你肯定砸了,但你不许怪纳兰。

得空时,容若过去曹寅、禹之鼎、云辞的桌子坐下。

禹之鼎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拿出,放置到桌面。

“容若,我没什么别的长处,只能把自己近来所成的最好的画赠予你。”

“这就是最珍贵的。”容若揽过长方形盒子,“我把禹兄的心意装在心里。”

“公子能辨别宝石和琉璃吗?”云辞拿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蓝色晶体,“这是我要送给公子的东西。”

容若想起了沈宛说的“砍凤梨”的趣事,忍不住笑道:“最简单的方法,不是用刀刮吗?总不能砍或劈吧?”

曹寅被容若的反应惹的大笑,“今日竟然有幸从纳兰公子口中听得玩笑话,难得难得。”

“云辞格格带来的肯定是宝石,我想用来做扇坠不错。蓝色的,晶莹剔透,似水一般。等到冰销雪停,带去渌水亭边的荷花池濯水也别有一番意趣,真好!”

曹寅又炒热氛围道:“容若又变回一贯的容若了,好不容易说了句市井之语,马上就对云辞格格说了一番完完全全是‘纳兰风格’的谢语。”

“那就你替我说市井之语。”

容若把蓝宝石放在掌心,问曹寅。

曹寅绘声绘色:“云辞格格给我的宝石,我拿来做扇坠。宝石那么多,我没见过蓝色的,拿去渌水亭边的荷花池过过水也乐的自在。”

满桌皆笑。

还是曹寅比纳兰性德活的明白,话,还是直说本意的好。

容若随着朋友们一起笑。

笑着笑着,他看向了明珠,要是明珠送了一个宝石给自己,自己恐怕要用上严谨的多的措词来谢父才行。

不过,只要一想到今晚宾客都散去以后,自己就能收到阿玛、额娘、惠儿,和两个小弟弟送的生日贺礼,容若心中还是又高兴、又期待、又明亮的。

——那根九天玄鸟的羽毛,阿玛到底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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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容若并不知道,其实沈宛离他很近。

她就在明府的外头,没有潜进去,而是独自感受和想象着里面的一番热闹。

——公子嘛,肯定是一块游走在客席之间的玉,冰清不染瑕,但又不缺那一番润泽的锋芒。明珠对此是爱,宾客对此是赞,我沈宛对此是惜,天下之人对此是盼。

——不过,总感觉公子也在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着累不受伤。如果今天一切顺利就好了,所到之处,令人如沐春风;暂歇小养,令己蓄能再来。角色切换,适应如常,动静交替,此身能抗。公子一定是这么想的。

沈宛掏出了公子送的数粒菩提子来看,心生慈悲。

喜爱菩提之人,内心时时澄澈如镜,能够以慧眼看待这世间的一切。

愿赠菩提之人,身神常常叶海泛舟,能够以明心驾驭这无涯的念想。

但愿公子:

身歇菩提上,染香去灾厄;

梦入菩提中,自在无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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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

玄烨毫无预兆地冲地上砸了一个杯子。

梁九功劝道:“万岁爷,好在是纳兰公子的素佩还由太皇太后收着,否则您要是拿错了,砸了纳兰公子的素佩,怕是这老天爷都没法弥补错误啊!”

“朕现在还是皇上吗?”玄烨早就处理完了奏折,“这么些空闲的时间,连个自由都没有!”

“顾总管已经代万岁爷去往明府了。”

“朕现在爱吃的菜不能吃超过三口,臣子的生日去不得,派个人去主理黄河水务还要被廉吏阻一手……去传了朕的意思,赐靳辅开河金杖一对。“

“是!”梁九功应道,“皇恩浩荡,想必靳辅大人一定能够治水有成。“

“办完赐开河金杖的差事后,你再去坤宁宫叫皇后过来,就说朕想喝皇后亲手做的百合莲子甜汤。“

“是!“

玄烨单手支着脑袋,一半思绪给了河运和漕运,另一半思绪给了纳兰。

他暗示自己:

人只要一琢磨事情,时间就容易过。

纳兰的生日,快乐的时光易过;朕的养心时光,也要变得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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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府。正门客厅。

索额图挑眉冷问:“你怎么回来了?明府逐客?”

格尔芬乐观道:“儿觉得云辞格格好。”

“混账!”索额图被儿子答非所问的话一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格尔芬天马行空,继续道:“纳兰性德也极好,是一个翩翩公子,雅致又精致,才学性格无挑,八旗世子们不跟他相交是八旗世子们的损失。”

“你跟他相交才是我索额图的损失吧?明珠养儿子是养珠玉,我索额图养儿子是刮铁锈。”索额一叹,几近扼腕,“人家管明珠的儿子叫——”

“儿直接管他叫:容若。”格尔芬忽然大喜,绕着客厅跑了一圈,停在索额图面前,“容若高兴的一塌糊涂。临别,还亲自送儿走了一段路。”

“夫人,给我拿家法来——!!”

索额图觉得,格尔芬这一趟去过明府,怕是疯魔了。

“老爷,打不得啊!”

佟佳氏拦住了索额图扬起的手。

索额图往椅子上重重一桌,浑身怒颤道:“我索额图聪明一世,教出这么一个疯子来,真是愧对赫舍里氏的列祖列宗。”

“阿玛说的是什么话?”格尔芬就跟是得道成仙了一般乐在其中,“纳兰心事我不知,但是纳兰情怀我最知!”

“我看……你是疯了!”

骂罢,索额图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就气呼呼地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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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近午膳时间。

于成龙打听到“纳兰容若撤酒、换水饮”的消息后,心生一计。

他决定了——

要给纳兰容若送一份“好礼”,好到能让贵公子当众气的昏阙过去、命危悬丝的大礼。

【注1】索额图父子对话,见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