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那就好。”明珠一点头,“继续说,什么作案手法?”

“投射飞镖暗器的,是见不得光的帮派之人所为,受了一个名叫‘何尊如’的士人雇佣;利用特技使得明府假山炸裂的,是另一个名叫‘张观可’的士人所为。”

容若淡问了一句:“说具体。”

“是。”管家应道,“那些前明士人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实则武艺高超。”

“所以何尊如秘密探得明府布局之后,精准算计得暗器的投射路线、以及长公子的位移:画桌前的站位、书桌前的座位、小窗边的倚位、软榻上的歇位,才吩咐了见不得光的组织的人去行动。幸好长公子得上天庇佑,没有被暗器所伤。”

“而假山的爆炸事件,则是张观可在四周偷偷撒了磷粉,春来回暖,气温升高,导致其自燃,才使得家中庞大的假山也尽毁啊!”

容若言简意赅道:“阿玛,金叔的意思是:前明士人们,非你我父子想象的简单。他们有勾结地下组织之嫌,且身份深藏不露不止是一个文人。”

明珠心想:敢在我府上搞这些动作,何张二人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本官!

管家问:“请了老爷的意思,那些士人们该当如何处置?”

“哪那么多请示?”明珠冷酷无情道,“他们想要的是我儿容若的命。那些士人,一个不能放过,都以‘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这三大罪杀了就是。”

管家似乎没有想到老爷是这种反应,直接就愣在原地了。

熟记官僚职责的小揆叙道:“那些人归提督学政管,阿玛您不能跨职把他们办了啊!”

明珠毫不让步:“办了就办了,我明珠现在还掌管着刑部呢。”

“可是……”小揆叙看向容若,“长兄,阿玛这么做,提督学政那边不好交待吧?”

不等容若说什么,明珠就官气凛然道:“本官办几个人还要向提督学政交待?真是笑话!”

觉罗氏问容若:“儿啊,你阿玛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在两个弟弟惊讶的目光中,容若回应了一句:“一切都听阿玛的。”

明珠这才觉得顺了气,道:“这回本官要是纵容了那些人,就是没把纳兰家的尊严放在心上!”

管家立刻领了命,“奴才这就去办——”

“记得让那些人死的明白一些。”明珠强调,“敢伤害我的容若,他们就得死!连鳌拜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小揆叙在容若耳边小声问:“长兄,鳌拜不会是阿玛杀的吧?”

容若应道:“不是阿玛,鳌拜死于皇上之手。”

*

隔日,两条大消息在民间炸开了锅:

十二名“前明士人”死在“花鸟风月楼”中,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自尽,因为有三封按了全员手印的遗书留下,内容是: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知罪所以以死谢罪。

“花鸟风月楼”的老板吓的弃店而逃,之前造假了禹之鼎的画作的“张纯修”和“洪昇“主动冒头,接管了”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原因和动机不明,勇气倒是十分可嘉。

徐乾学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全都一命呜呼了。

但,却没有证据指向是明珠做的。

养心殿。

玄烨得知详细之后,避重就轻,对陪臣曹寅道:“朕在意纳兰,所以不追究‘花鸟风月楼’内发生之事。”

曹寅道:“只要皇上不追究,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谁想要那些人的命,朕心知肚明,所以今日的结果在预料之中,更何况朕要推行文治大略,不可能不让那些前明士人有所牺牲。”

“皇上。”曹寅小心询问,“臣担心的是,朝臣们知道轻重,所以他们不会在您面多说什么;反之,直接对您负责的提督学政吴郎元要是拿这事出来要说法,您会如何处理?”

“比起一件事能否处理的称了提督学政的诉求,朕更在乎纳兰的感受。即便是纳兰不表露出什么情绪来,朕也要按照自己的猜测来维护他。”

“皇上的意思是,”曹寅猜测,“学政的诉求可以驳回,单单是‘刺杀朝臣’这一条罪,那些前明士人就死的不冤?既然那些人死得不冤,那么无论是自尽还是被杀,死者已矣,提督学政都不应再往深处追查,是吗?”

“不错。”玄烨重新拿起了天文算术题来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退下吧!”

“曹寅告退。”

*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特设雅室内,纳兰容若在默默抄经。

沈宛来到他身后,但是他没发现,直到耳边听见她的一句温声话语:“公子,你向来专注细致,怎么抄写的《地藏经》有三个错字?”

“看似人静,心不静。”

容若搁笔,离开书桌,坐到了两人常坐的圆桌边。

容若倒了杯温茶给彼此,道:“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只能在这儿抄写。”

沈宛靠近,问:“公子心中不安?”

“ ‘花鸟风月楼‘里面的十二条生命就这样没了,事后我想弥补一些什么,却只能躲到这里来。心绪若是不乱,又怎会被宛卿一眼就看到三个错字?”

“这世上也就只有公子为他们抄经、盼着他们成佛。”沈宛柔声安慰,“换做别人,只会当他们罪有应得,欢天喜地去庆贺还来不及呢。”

容若没有直面告诉沈宛,此事正是父亲明珠所为。

容若不是恨自己无能为力,而是那一个明珠所坚信的“纳兰家的尊严胜过他人之性命”的理由,压的他难受。除了抄经来缓解,别无他法。

“徐先生把公子的画赠给了张岱先生,张岱先生对公子的画大赞。公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有幸。”

“的确是,我还没有独占的公子的画,却被张岱先生抢了先。”沈宛不甘心,“不过,公子好像很少画画?”

“嗯,少画。”容若带着自知之明,“说不上自己在画技上欠缺了什么,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画比自己的词逊色不少。”

“所以……纳兰公子的画就物以稀为贵啦。”

“啊,也许是。”

其实容若嘴上应着沈宛的话,脑内却从徐乾学给张岱送画的举动中,猜测出了老师的险恶用心:

“花鸟风月楼”的跑堂敢到明府来作证一切,无疑是徐乾学的唆使。

如果那些前明士人们在临别徐乾学之时,向他打听过“纳兰父子的事后态度”和向他寻求“生存之道”的话,那么,只换来了这样一个后果:被徐乾学出卖。

徐乾学这么做,目的无非是:想要验证明珠父子的做法,是否符合自己心中所期待。

容若心想:

只可惜徐先生你错了,你以为我会为“一己之善念”而与阿玛明珠反目成仇,但是我没有。你等到的,只有惊讶,惊讶为什么会是由明珠主导一切。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善念”要用对场景才好,否则入了你的陷阱,生疏我和明珠的父子情分,何其不值得?

徐先生,你以为你甩手送掉我的画,就甩掉了自己作恶的包袱吗?没那么容易。就像是我如今虔诚抄写经文一般,想要挽回自己心中的一份愧疚、想要平复骨子里的一份心情,亦是艰难。

人呐,是会有自知的情绪反应的,否则就不是人。

你的解脱并非真解脱,苟且自满罢了;我的虔诚却是真虔诚,日月乾坤可鉴。

*

“宛卿,我先回去了。”容若意识到了时间,“抱歉不能与你同行。”

桌子上的小沙漏,是什么时候就上空下满的呢?

落身上的暖阳光,是什么时候就影迹已偏的呢?

时间,过的真快呀!

“容若,一路小心。”

“好。”

一声名字能够换来满心欢喜,便是满足。

沈宛坐到了容若抄经的书桌前,提笔蘸墨,全神贯注地顺着他的笔迹抄写《地藏家》剩下的部分。

——我愿与公子一并积累功德,将这份功德回向大乘,让身在苦海之人抵达彼岸、让身受业火之人脱离煎熬。

——我愿与公子一同共证菩提,将此诚心写作宽量福海,将此意愿点亮无限智慧,以他生悟己生,以己生为他生。

沈宛未遇见容若之前,不懂佛缘,不随身带着菩提子。

她曾笑着对他说:“公子福慧太满,而我却是福慧未满,算不算是互补了?”

他素指拈花,送她一枝自栽的白玉兰,郑重道:“世间一切皆可说圆满,唯独佛学不能。佛学深奥,半知比深知好;福慧无涯,未满反而比圆满好。”

“容若是个虔诚之人。所求应如愿。”

沈宛用镇纸压好抄写完毕的经文,收拾书桌之后,带着清素的心情而归。

【注1】《渌水亭杂识》原文: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携、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