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道:“本官听说索大人准备的是一尊神似太皇太后的观音像,不知道明珠大人准备的是?”
“一份名单。”
明珠这话一出,把好几个心虚的大臣给吓了一跳。毕竟那些大臣不知道自己是否卷入了名单之中,也不知道这是一份关于什么参奏要事的名单。
“本官开玩笑的。”明珠对着那些慌神失色的大臣一笑,“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索大人没给你们吃强心剂吗?”
“明珠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陈廷敬觉得自己就跟个和事佬一样,“你今天到底给太皇太后送什么啊?”
明珠得意道:“一个人。”
“列位同僚看到了吗?听到了吗?”索额图大声拍掌,面色却是鄙视,“这么重要的可以邀功论赏的日子,明珠怎么会忘记炫耀容若公子呢?这不是等到了吗?”
“不,本官指的是多尔衮。”
明珠此话说罢,包括索额图自身在内,太和殿外一片大惊。
到底是李光地大胆,“明珠大人,你这是反了吗?”
“反?本官没什么好反的。”明珠摇了摇头,“多尔衮是大清开疆扩土的英雄,原本就应该享太庙!先帝记恨,不等于太皇太后记恨,本官今日就是要把命人打造出来的‘摄政王同款宝刀’献给太皇太后。”
索额图大恨道:“明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标榜多尔衮,纳兰性德拿西方术题来迷惑皇上,这对父子真是狼子野心,有心要毁大清江山!”
“本官想着也该有人来传话,叫众位大人一并去慈宁宫恭贺太皇太后圣寿了,就先行一步,不在此处等候了。”
说罢,明珠率先离场而去。
索额图双手叉腰,瞪看着明珠的背影,吼出一句:
“如今吴三桂没反,明珠倒是想反,我大清迟早败在纳兰父子手中。来人,给本官截下明珠手里的东西……”
“慢着!”徐乾学上前道:“索大人息怒,切勿中了明珠大人的设计。”
索额图没好气问:“此话怎讲?”
“明珠大人没有把礼盒打开,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徐乾学格外谨慎,“他说是仿制的摄政王宝刀,就一定是摄政王宝刀吗?万一不是,索大人你提防过度,叫人拦阻搜拿却扑了个空,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是啊索大人。”保持中立的陈廷敬也出来相劝,“不可冲动行事。”
索额图做了罢,在心里对明珠一顿痛骂:
——老狐狸,阴险狡诈!
——我倒要看看,你这回把什么东西拿出手,对太皇太后有何求!
“众位大人久等了。”来了一位叫做李福连的太监,“请随奴才一同前往慈宁宫恭贺太皇太后圣寿。”
需知道,一个太监李福连哪里说得动那些文武?
得是索额图有所动作了,其他人才跟着索大人去往太皇太后的所在之处罢了。
*
等到拜贺太皇太后圣寿的大臣们都一一散去,玄烨才把自己准备的东西告知了孝庄。
“皇阿奶,孙儿亲自捕猎了一只鹿,过后,孙儿亲自将鹿肉取下交给御膳房烹饪,叫他们做出一道‘樱桃炖鹿肉’来给皇阿奶尝新。”
孝庄奇问:“这道菜皇上尝过吗?”
玄烨正想脱口而出一句“纳兰尝过,是他给朕出的主意”时,迎上了公子无辜的眼神:皇上,臣是半素饮食,不怎么吃肉。所以你别拿臣当借口。
“回皇阿奶,朕没尝过,但是今日朕要跟皇阿奶一起尝。”
“好好好。”孝庄喜悦道,“皇后,明珠父子也一并尝。”
于是,“樱桃炖鹿肉”就被端了上来。
纳兰小吃了一口,觉得口感是:软糯当中带着果味的清甜,自己可以接受。
明珠恭敬道:“臣明珠谢太皇太后、皇上恩典,此鹿肉味感新奇,前所未有,今日得以品尝,是臣之幸。”
“纳兰,你吃了朕的鹿肉,是不是感受到了一股‘依靠之情’?”
“啊?”纳兰不明白玄烨的意思,“皇上是指什么?”
“张纯修自称你给他写了书信,上面提到:鄙□□闲,近苦鹿鹿。朕看《颜氏家训》集解卷第三《勉学》章之后,得知‘鹿鹿’是‘无依无靠’的意思。朕难免猜测,你是不是在抱怨什么——”
“抱怨是有,但对象不是皇上。而是臣自身。”
“如今张纯修胆子大了!”玄烨忽然把脸一沉,“不但敢接管‘花鸟风月楼’,还敢分享纳兰的心事,明珠你说那人该当何罪?”
明珠赶紧向孝庄求助,“臣恳请太皇太后定夺。”
——如此,既能兼顾儿子容若的心情,又能叫皇上没有反驳的余地,该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吧?
明珠双目依依相求地看着孝庄。
孝庄和气道:“今日宜赏不宜罚,我早就听闻张纯修擅长画画,技艺可以乱真禹之鼎,所以就干脆成人之美:准了张纯修和纳兰往来,彼此画词相和,不是正好?”
玄烨不敢坏了寿星孝庄的心情,应道:“朕赐张纯修‘尼堪’一姓,抬入正白旗,也好让纳兰交个满人朋友,皇阿奶以为如何?”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见孝庄点头,明珠大喜,替儿子回了话:“皇上的‘破汉制兼重满人’之策,能在这件事情上得以体现,臣与容若都为皇上和太皇太后高兴!”
孝庄问纳兰:“孩子,你觉得呢?”
纳兰起身谢道:“臣觉得很好,谢太皇太后,谢皇上。”
“既然张纯修的旗籍变了,那么‘花鸟风月楼’的属性也该变了。”玄烨亮出了自己的目的,“朕会亲自下令,让‘花鸟风月楼’变成天下文人雅客们集会之所,不再为汉籍士人所垄断!”
说着,玄烨向纳兰投去了一个“朕这么做,你高兴了吗?”的目光。
纳兰澄澈的笑容重回脸上,让玄烨为之一震。
“皇上,张纯修现在跟曹寅同旗籍,又跟禹之鼎有一样的天赋和兴趣,想必在以后,热闹的地方就不止是渌水亭,更有花鸟风月楼。臣觉得是他之幸,也是自己之幸。”纳兰忽然单膝跪地,“谢皇上。”
——纳兰,你是在替天下文人感谢朕?
——还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对朕有好感?
玄烨大惊。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把纳兰扶起来。
*
夜深人静。
慈宁宫重归了往日的光景之时,孝庄叫了苏麻喇姑过来陪自己说话。
“老祖宗身体硬朗,今日从早至今都没有停歇过,奴才看,这是咱们大清之福、皇上之福。以后皇上干大事,需要老祖宗做后盾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是蒙古人,不比那些汉人女子娇气。”孝庄回想起自己嫁到皇太极身边以后的事,“这大清从开国到现在,每一点变化我都是看着的。”
“老祖宗,每年您的圣寿到了夜幕最深之时,都是在密室里陪着多尔衮王爷的画像和宝刀过的。”
“是啊,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孝庄流露出向往,“等会儿我就去看多尔衮,他有知,定是等我等的着急了。”
“天意弄人,当年您要是嫁给多尔衮王爷,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位贤良的王妃,哪能像现在一般,跟皇孙一起扛起大清江山的重任呢?”
“是啊!”孝庄感慨,“天意要如此,半点由不得人。所以我才要善待跟多尔衮相关的纳兰家,特别是明珠的长公子。”
苏麻喇姑道:“奴才觉得,今日纳兰公子是真切盼着老祖宗您圣寿如意,长命百岁的。纳兰公子不同于那些文武百官和亲王贝勒,也不同于后宫众人和蒙古远亲,说出来的话真挚,送出手的东西也有心。”
随后,她就去把纳兰送给太皇太后的“玉兰花酱”和“贺表”、“贺词”一并拿了过来。
孝庄感动道:“我就是喜欢纳兰这孩子亲手做的东西和亲手写的篇章。多实在啊,苏嬷嬷你说是不是?”
“是啊!”苏麻喇姑有所共感,“纳兰公子不追求浮华,送给老祖宗的东西,都是他自己花了心血去打磨出来的,作为年贺礼的扇子也是。”
“别人可能不信,但我却要承认: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关己的也好,不关己的也罢,我对纳兰这孩子准备的贺礼,是最有盼头的。”
苏麻喇姑微笑道:“老祖宗您一首一首地保存着纳兰公子写的词,一会奴才陪您一起去守着多尔衮王爷,听您把纳兰公子的词念给多尔衮王爷听。”
“要说的,要念的。”
孝庄这就起了身,拿起桌面上的词稿往密室走去。
“多尔衮啊……”孝庄情深意切,“你可是纳兰的祖王父,你要对纳兰有知,保佑着他好、保佑着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