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只是。成德之名,为臣的名声,家族的名望……好似一座座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疼痛无比。”

那种心脏的刺痛感,只增不减,轻呼吸无用,双手捂着无用,驻足向天上的神仙求一份安然更是无用。

反而是触发了更糟糕的头痛,容若感觉自己像是洋钟表的摆针一般,身体不自觉地摇晃,眼前模糊一片,消失了本应有的一切色彩。

终究,他还是没有撑住,似一根轻羽,飘落到了澹澹水面。

“来人,快来人……”容若倒在地上,疼痛着,喘息着,挣扎着,拼力向外呼喊,“救救我。”

*

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诞生之日,康熙皇帝大喜。

太皇太后孝庄,前朝与后宫,亦是同喜,贺:帝后嫡出有成,贺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降生了,朕的嫡长子降生了!”

玄烨看着摇篮中的小阿哥,拉了拉躺在床上的赫舍里皇后的手,面带着对自己的嫡妻的感激与疼爱。

赫舍里在嬷嬷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向摇篮里的小阿哥温柔道:

“承祜,这位是你皇阿玛,大清朝的康熙皇帝。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如今正走在大展宏图、大略得施的道路上。”

玄烨笑道:“皇后怎么光顾着让承祜记得自己的皇阿玛?也要多提提自己才好。”复转向小阿哥道:“这位是你的生母、朕的嫡妻赫舍里皇后。端庄淑慧,亲善六宫,孝顺太皇太后,是我大清实至名归的贤后。”

苏麻喇姑喜和道:“小阿哥不但有皇上皇后疼爱,还有老祖宗疼爱呢。咱们慈宁宫的老祖宗呀,也是早就把小阿哥的洗三、庆生宴、满月宴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小阿哥快快长大,开口叫:皇阿玛、皇阿奶和皇额娘呢。”

赫舍里道:“臣妾谢太皇太后用心。”

玄烨陪伴着妻儿,喜得嫡子的愉悦久久持续。

回到养心殿。

玄烨忽然对曹寅道:“皇后诞下嫡长子有功,朕要大赦天下!”

曹寅立刻清醒相劝:“这万万不可啊,皇上!”

“有何不可?”玄烨执拗道,“这表示朕愿意宽恕过去和展望未来,亦会让得救之人心怀感激,以增加小阿哥的福报。”

曹寅大胆道:“太宗皇帝独宠宸妃海兰珠,在她的皇八子诞生以后,就立刻大赦天下,以暗喻皇八子会被立为皇太子。结果皇八子却是没有那样的福气啊!臣恳请皇上收回想法。”

玄烨一愣,怎么能拿自己的皇后赫舍里跟皇太极的宸妃海兰珠比呢?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是皇八子,母子身份地位和长幼次序完全不同啊!

但是顾及太皇太后孝庄的感受,玄烨心中有所斟酌,心情已经不似刚进来之时。

玄烨试探曹寅道:“你不会站在纳兰那一边,见不得:索额图和他的侄女赫舍里皇后,在身份和尊荣两方面,都远远胜于明珠和惠嫔吧?”

“皇上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曹寅连忙从君侧退了几步,面对着皇上的御桌称臣,“只是以为,皇上应当在取得更大的成就时,再大赦天下。”

“撤藩和平藩以后吗?”

“是啊!撤藩和平藩能成,属于皇上的大功一件,大赦天下自然可得万民同贺。再者说,河运漕运畅通,天下粮草运输无碍,天下航船往来自由之日,皇上也能够以‘河工既成,四海升平’为由,再行大赦天下之举。”

“照你的意思,只要朕一生功绩不断,就能有无数次大赦天下的机会?”

“皇上是圣君,千秋功业日渐必成,万古英名荣耀赫赫。切不可以贪一时之喜,而选错了大赦天下的契机和时间啊!”

“有道理。”玄烨点头,“曹寅,朕觉得你的为臣之道也不输纳兰啊!”

曹寅心想:那不是被皇上您所逼出来的吗?纳兰不在您身边,我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伴君,能行吗?都是臣子,都是奴才,谁不是一心为君呢?

*

明府之中。

袖云捧了一碗汤药来到容若身边。

“袖云择了张仲景的方子,取丹参、川芎、红花、桃仁来煎熬了这碗苦药,对调理急犯的心绞痛最好,请公子趁热饮下。“

容若便接过碗,将苦药慢饮而尽。

瞧着空碗,不由得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感来。

真但愿自己的发病,只在一时,被明珠伤的急火攻心而已,日后不会再有,也不会再犯。

“我倒在藏书楼里之后,怎么样了?”

问罢,容若就细听起袖云的话来,想知道明珠是什么反应。

原来,在那一日:

容若昏死过去好一阵子后,才被人发现。

一来是藏书楼本就建在安静之处,下人们来往的少,不敢随便打扰里面的阅读向学之人;二来是明珠气呼呼地走出来以后,对管家吩咐了一句话:“叫人不必去管长公子!本官就留着他在藏书楼里思过。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再主动来找本官不迟。”

所以,容若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阿玛,您真就一点都看不出我的心颤和绞痛吗?

——合眼之后,一切都归于黑暗的时候,那种空寂感胜过了痛感,此后我便是一切都不知。

后来,揆叙和揆方不见长兄回来检查箭术,就去了藏书楼找长兄。

推开门,他俩才惊讶地发现,长兄不好了!

唤了好一阵子名字都没把长兄唤醒,他俩马上去找了额娘。

觉罗氏闻讯大惊,责备了明珠几句之后,就立刻带着人去往藏书楼。

明珠则是对着管家怒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最好的郎中请到府上来,容若有什么事,本官就责了你这耽误的功夫!”

“额娘挂虑,阿玛叫了郎中来之后呢?”

容若边问、边合上了手头的一本《诗经》。

唯留下几张依旧是空白的稿纸,不想在《渌水亭杂识》的样章中,对“乐理常识”着一墨。

——这,算是对阿玛的抵抗吗?

——分明是细小而无奈,却又逃不了避不开,好或者不好,妥或者不妥,全在一念之间,无须一丝弦上音。

袖云晓得容若只想听跟明珠相关的话,就如实道:

“老爷没有来瞧公子,夫人倒是日夜守着公子。袖云问过管家,说是郎中仔细向老爷回了话,老爷对公子的情况询问的详实。管家还说,老爷心中,对自己把朝中党争之事发泄在公子身上之错举,已有悔意。”

“袖云,你去给阿玛回话,就说:该吃的药公子都吃了,该看的书公子都看了,该收的心公子也收了。一切都过去了,公子希望父子关系回到从前。”

“可要袖云想法子引老爷来探望公子?”

“不必了。”容若品味着一份盼想却不强求的心情,“父子各忙各的好,我备考顺天府乡试,阿玛走他的斗索之路,都忙起来就不会再生什么矛盾了。”

“这些日子,膳食都是由小厨房送到公子房间的,今晚公子可要去厅里跟老爷一同用晚膳?”

“好。我记得阿玛喜欢吃什么,叫厨房把烧鹿筋、荷包里脊、笋丝扣肉煲、百合枸杞炒玉芹、带鱼落苏、葵花籽芝麻焖饭、清炖鸡汤,都准备好。”

“公子自己呢?”

“我跟阿玛吃一样的,自己注意着量,不要紧。”

袖云出去后,容若来到窗户边。

一只新置的玻璃鱼缸里养着数条小金鱼,他微笑着用指尖去触碰玻璃鱼缸的壁沿,收下了一份“秋考,鱼跃龙门”的好祝福。

【注1】

出自纳兰性德《填词》。

被称为“冬郎”的韩偓,一生遭际极为坎坷,而他的忠君爱国可与三闾大夫屈原相媲美。醒醉:公子表达“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