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澈说完, 拍拍孟柒的肩,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忍不住笑了:“孟柒柒, 果断一点。”
“就这么决定了。”他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先来说说另一件事。”
他又问:“如果颜轩灵海能顺利修复, 内丹你打算怎么办?”
孟柒踌躇着,没说话。
“幽冥刺和星尘石。”黎澈又说:“这两个现在都有, 这是一次机会啊孟柒柒。”
他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 对于医修来说, 能够遇到颜轩这样的情况,如果还能治好他, 绝对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
“先想办法取幽冥刺。”孟柒说着,沉思片刻。
她伸手抚过自己的储物锦囊, 药刀横握在手。
“你有办法?”黎澈好奇地跟在她身边, 看她准备做什么。
“嗯, 我试试。”她说着, 俯身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
“嘻嘻嘻嘻。”那处山崖上, 崖边坐着的黑衣剑修眼前一亮,说道:“她准备用法阵。”
“唔。”红衣女子快步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看向远方孟柒和黎澈所在的方向。
山风吹拂,她将一缕被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唇角微微扬起。
“她能想到用法阵我不奇怪。”黑衣剑修曲起一条腿, 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更浓了些,“毕竟她也算师从名家,而且在这上面颇有天赋。”
“可惜啊……”他摇摇头,语气听起来挺惋惜的,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减,目光甚至闪过一点冷意, “可惜她修为低了,想要操控法阵到那样精细微妙的程度,她的神识和修为还做不到呢。”
“呵。”白发男子突然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黑衣剑修转头瞥他一眼,颇为不满,“难道我说得不对?她如果现在已经分神修为了,此局都还有一丝希望。但她就是个元婴……元婴修者,纵然她神识确实强大,是元婴中的顶流又如何?”
黑衣剑修笑得幸灾乐祸:“难道她还能将自己劈成两半,一半控制法阵,一半治病救人不成?”
“修者数个流派,说到战力,剑修法修阵修自然都在医修之上。”白发男子语气淡淡,“但你不要忘记,若轮神识,医修从来出类拔萃。”
“那又如何?她就是个元婴修者。她神识再强,难道还能如分神修者一般,神化为二不成?”
“况且,医修神识确实比别的流派要强一些,但也没到可以直接抹去一个大境界的地步。”
“幽冥刺他们不敢沾手,那就只能利用法阵控制傀儡摘取幽冥刺。幽冥刺取下之后很快就会枯萎,药性尽失。何况还有星尘石呢。”
黑衣剑修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曲起的那条腿也垂下,在山崖边一晃一晃的。
山风撩起他的衣袍,他继续说道:“难道她神识能强到,可以再分一缕出来,操纵傀儡去取那星尘石。”
“那可是冥河!”黑衣剑修双手枕在脑后,仰头去看白发男子,最后下了结论,“她修为低了,可惜啊。”
黑衣剑修继续说道:“如果她已经是分神修为,可以将神识一化为多,那一缕去取幽冥刺,一缕去取星尘石,剩下一缕还能去医治颜轩。啧……那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可惜啊可惜。”
他曲腿而坐,脚就在悬崖边随风晃悠着,眼睛微微眯起,幸灾乐祸地说道:“可惜就是个小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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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白发男子轻哼一声,没和他多做争辩,仿佛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他只是和始终没说话的红衣女子一般,凝目看向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白发男子才缓缓说道:“你不懂。”
他语气变得有些低沉:“当初我们不也都以为,小烟做不到吗?”
黑发剑修在听到那句“你不懂”时,下意识张开嘴就要反驳。
但在听到“小烟”的名字后,又闭上了嘴。
他轻哼一声,显然对白发男子还是颇不服气,但这一次却什么都说。
“好了。”红衣女修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俩不要吵了。”
她说道:“我们困在这里多年,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模样,我们也只能通过每十年进来一次的修者知晓而已。万年过去,外界早已天翻地覆。不说别的……”
红衣女修沉吟片刻,还是缓缓说道:“现任妖君之强,天赋之高,你们从前可曾见过?”
黑衣剑修似乎想反驳,他已经张开了嘴,最后却又紧紧闭上。
他轻哼一声,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出山崖外,一晃一晃的。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就算过去万年又怎样?三界灵气式微,那不是数千年前我们便已经看出?那妖君若是生在万年之前,那才是真的天才。是那种声名可以传遍三界,或许离大道飞升就一步之遥的真正天才。”
“三界终究还是会出天才。”红衣女修笃定地说道。
“三界各家传承至今,还剩下什么?”黑衣剑修不服地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万年以来,能进入这十绝山的修者一次不如一次。万年伊始还有能让我们眼前一亮之人,九千年前,也有能让我瞧得上眼的天才横空出世,即便是七千年前,偶尔也还能有些许亮眼表现……”
黑衣剑修说到这里突然嗤笑出声,说道:“再然后,便是一次更比一次厉害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为离开这里后,便再不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于是愈发肆无忌惮。大道举步维艰,可他们竟然在一开始便失去了初心。道心不坚,道心蒙尘,道心沦丧……”
他越说声音越是低沉,就连唇角一直带着的那抹懒洋洋的笑容也已经失去。
山风呼啸而过,拂动着黑衣剑修的头发,也像是一并掠去了他的声音。
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这样一年一年,一轮一轮下来,到得现在……”
他说着转头去看红衣女修和白发医修,说道:“我竟都不知,我们在这里究竟在等什么,在期待些什么。毕竟你也知道,这些人,他们可都还是各大宗门选出来的佼佼者。”
他不等红衣女修说话,又抢着说道:“那妖君确实是天才,妖君令之争确实比从前几千年都好看。但那又如何?”
“你莫要忘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发男子突然缓缓说道:“这可是数万年以来,七情阵第三次出现。”
他顿了顿,又缓缓说道:“前两次,可都是在上古时期。唯有这次,是上古传承断绝后,七情阵重开。”
黑衣剑修张嘴,然后又闭上。
他霍然转头看向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他又张了张嘴,然后颓然闭上。
白发医修见他这般模样,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有些稍稍带了些得意的笑容来。
“行吧行吧!”黑衣剑修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算七情阵重开又如何?要能真的闯过七情阵才算是他们的本事。”
“我觉得他们可以。”白发医修语气笃定。
他的笑容已经敛起,目光却比刚才更加深邃也更加明亮。
“我甚至觉得……”他喃喃说道:“我们过去或许错了……”
“错了?!”黑衣剑修蓦然跳了起来。
他背脊挺得笔直,就这样站在白发医修面前。他的个子竟然极高,此刻站直了竟然比白发医修还要高出些许。
“我们哪里错了?”他说着又轻哼一声,似乎很不满,“你的意思难道还是,我们错了,而这些人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白发医修缓缓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当年……”
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神色也变得有些茫然,目光更是看向极其遥远的地方:“你们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黑衣剑修脸色一沉,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红衣女修看看白发医修,又看看黑衣剑修,说道:“你的意思是……”
“当年我们三人心甘情愿退守此地,你们可还记得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黑衣剑修不情愿地撇过头,“但那又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剑修,法修,医修……”白发医修缓缓说道:“我们三人退守十绝山,三大流派的传承也从此得以保全。然而阵修……”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却一分为二。姬家随着三界重订界限,进入魔界从此不见天日,保下阵修的最后一点传承。其余阵修们,则献祭全部传承和修为,保住这三界不崩。”
黑衣剑修漠然不语,一直高高昂起的脑袋也缓缓低下,眼中流露出一抹悲伤。
“这其中,有我们的亲朋友人,也有……”
他看着黑衣剑修,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黑衣剑修反而接了下去,“青妹当日也是这般陨落。”
他忿忿说道:“就是因为那么多的修者,他们眼看就要证道飞升,踏长生,从此不灭不死。可是他们心甘情愿,为这三界,为这修真界而陨落!就是因为如此……就因为……”
黑衣剑修头埋得更低。
须臾,数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肤滑落,落入风中。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万年,他口中的“青妹”也已经烟消云散,连一缕残魂都未留在这世间。
可他想起往事,依然觉得仿佛被一只巨大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白发医修轻叹一声,抬手,放在他肩上。
“干什么?!”黑衣剑修深深吸了口气,抬头,重重拍开白发医修的手,“我还不需要你来安慰!”
他又深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看着现在这些废物,我才如此生气。阵修就算了,传承断绝,姬家只能呆在魔界最黑暗最危险,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不被魔气侵蚀,不被同化都已经不容易。何况他们还要……”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隔了会儿再开口时,已经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可是你瞧瞧这万年来,法、剑、医三大流派,都教出些什么玩意儿!”
“他们也不是……”
黑衣剑修不假思索地打断白发医修的话,他几乎用尽力气喊出:“他们就是差劲,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好像真的气得要跳起来,越说越是生气,双手背负在身后,在这山巅不断地绕着圈。
仿佛不这样做,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把那些还在打个不停的修者们全都暴打一顿出气。
白发医修和红衣女修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都相信,如果此时有修者在这里,绝对会被黑衣剑修揍得鼻青脸肿。
黑衣剑修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终于冷着脸站到了白发医修两人面前。
他板起脸,说道:“哼,让我看看那两个小鬼现在怎样了。如果他们还那么乱七八糟的,我就……”
他到底也没说出他会怎样,只是重新跑回山崖边坐下。
依然是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出山崖外,一晃一晃的模样,就连那懒洋洋的,始终有些不屑的笑容也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刚才白发医修的那番话,仿佛只是万年来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的一缕清风,他已经毫不在意了。
可是真的能不在意吗?
白发医修缓缓走到黑衣剑修身后,看着他放在身侧的双手。
那是双再典型不过的剑修的手,手指修长干燥,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曾亲眼见到过,当这双手握住剑的时候,惊艳过三界各族不知道多少修者。
现在这双手正紧握成拳,一点也没有他此时脸上的懒洋洋的模样。
白发医修又抬起手,似乎想要放在黑衣剑修的肩上。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到底也没放上去。
他抬眸,目光也同那黑衣剑修一般,飘向了远处。
在孟柒埋头画阵的时候,黎澈就盘膝坐在她身边不远处。
他不懂法阵,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自行修炼自己的。
虽然也知道此时的修行,不过杯水车薪,能提升的修为极其有限。
但那也比枯坐干等要强一些。
此时见孟柒停手,黎澈连忙走了过去,问道:“怎样?”
孟柒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自己画下的法阵,有些为难地说道:“还有个问题。”
“嗯?”
他看向孟柒面前,就见两个繁复精巧的法阵在两人面前铺开。
那些线条重重叠叠,黎澈即便是看着孟柒已经画完的法阵,都想象不出是怎么画出来的。
“幽冥刺一旦摘下,须臾就会枯萎,然后失去药性。这河中是最原始状态的星尘石,如果不用妖族秘术炼制,一旦离开冥河水,很快便会变作一团灰烬。”
“嗯。”黎澈点点头。
“所以若是用傀儡去取幽冥刺或是星尘石,需要同时进行。”
孟柒继续说道:“这百鬼百魅阵能有上百傀儡小鬼,若是去寻些寻常灵药,倒是可以同时让他们去做。若是要取的是幽冥刺和星尘石这般药物,一个百鬼百魅阵我只能唤出一个小鬼傀儡,让它去取其中一件药物。”
“我们刚才不是说了……”
黎澈刚一开口,孟柒就摇摇头:“若是治好颜轩只是第一步,这七情阵应该会有七关。”
她话没说完,黎澈便已经懂了。
他点点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现在已经是分神修为,那便简单一些。”孟柒喃喃说道:“我可以尝试分出一缕神识来控制另一个法阵,这样再加上你,我们刚好可以尝试。”
黎澈皱眉。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踌躇不语。
孟柒依然蹲在地上,只仰头看着黎澈。
“或者……”她看着已经是分神修者的黎澈,心中突然一动,“法阵可以由你来控制!”
“诶?”黎澈不解,顿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孟柒。
青衣女修目光明亮清润,神色难得有些激动:“这百鬼百魅阵并不难学,应该了解一些法阵的入门常识就可控制。”
“不难?”黎澈偏头去看地上画出的法阵,有些呆滞。
他确实不懂法阵,也不是阵修,从前在宗门也只是偶然听门中长辈提过一些上古阵修的传奇事迹。
黎澈也知道,后来阵修传承断绝,三千世界再无阵修。即便是最近几百年俨然重新崛起的器修,那也并不是真正的阵修。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呆呆看着地上两个一看便十分繁复的法阵。
孟柒说……这法阵并不难……
虽然看起来不简单,不过他还是很愿意相信孟柒。
“但这法阵之学……”黎澈记心甚好,倒是依稀记得,曾听孟柒提过,这什么“百鬼百魅阵”应该是当日在杏林大比结界中,那个神秘强大的黑衣男子姬无炅用过的法阵。
“这百鬼百魅阵是姬无炅传你,若是你教了我,会不会不太好?”黎澈问道。
孟柒微怔。
她想了想,踌躇着说道:“这也不能算是姬无炅教我的吧,当时他用了一次,我自己便学会了。那时候姬无炅没收我为徒,也从未正式传授过这百鬼百魅阵于我。”
她说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明澈眼睛看想黎澈,脑袋微偏:“况且现在救人要紧,即便不为破这七情阵,现下有法子救颜轩,不管是什么方法,在救人性命之前,一切规则和桎梏都是虚无。即便这真是姬无炅传我,即便他不允许外传,只要此时能用来救人,我还是要教你。大不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我自去找他请罪便是。”
孟柒说到最后,秀眉微扬,下颌轻轻抬起,目光比刚才更加坚定些。
“对!”黎澈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重重点头,“你说得极是!”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到时候姬无炅道友要罚你,我和你一同担了这后果便是。”
“嗯。”孟柒也用力点点头。
她和黎澈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下说教便教。
孟柒取出自己的药刀,在地上认真画了起来:“你也是医修,经络血脉之学自然十分熟悉。”
黎澈点点头,说道:“人体中有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修者纳入天地灵气,灵气行经经脉,滋养骨血,最后汇入灵海,修为便从此增加。”
他想了想,索性继续说道:“灵海开辟,神识自生。当我们需要用到灵气的时候,灵气自灵海而出,顺经脉逆行,神识便强大一分。”
黎澈身为医修,自然是将这些搞得清清楚楚。
“嗯。”孟柒点点头。
她右手握住药刀,很快便在地上画出一个小小的法阵。
那小法阵比起她先前画的两个百鬼百魅阵简单许多,孟柒随手画来,须臾便成,宛如喝水呼吸一般简单。
“咱们医修虽然战力不如法修和剑修,但神识使用更多,对灵气的操控也更加精微,所以神识往往比同境界的剑修法修强大些,特别适合学习法阵。我想……”
孟柒说道:“上古时期的阵修,神识想来也十分强大。”
“你来看。”
“嗯。”黎澈在她身边蹲下,和她一起看着那小法阵,“这是什么阵?”
他一边问,一边默默看着那些线条。
这法阵虽然比百鬼百魅阵简单些,线条也没有那般多而繁复。黎澈瞧了会儿,总算摸到一点苗头。
孟柒抬手便扔出十二颗八品灵石。
纤指挥动间,那十二颗八品灵石嵌入法阵十二个方位,灵石光芒闪动,灵气瞬间被抽空,朝着那小法阵中央汇集而去。
“这也不能算是法阵。”孟柒说道:“我根据十二经脉和咱们修行的方法自己想出来的。”
黎澈:“?”
孟柒解释道:“这十二根线。”
她用药刀指向法阵,一边给黎澈讲解:“手太阴肺经接足阳明大肠经,然后是足阳明胃经……”
她一边讲,药刀便顺着那法阵的线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