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第233章(2 / 2)

石咏与白老板一道去寻那位主顾,自是将他的眼光远见与魄力一起赞了一番,并提出观摩一下那只“北宋青瓷仰覆莲花尊”。

对方欣然允诺,将那只莲花尊献宝似的取出来,请石咏与白老板过目。

石咏一见便放了心:只看一眼这件莲花尊的釉色,他就知道,这件绝对不是宫中所遗失的那件“北魏”莲花尊。

北朝时候的瓷土中含铁量重,因此烧出的瓷器呈现一种馥郁怡人的青绿色,待到宋代,审美已经悄悄转移,因此眼前的青瓷更多接近汝窑的“雨过天青”色。

但是这件莲花尊的器型却将北朝时的器型仿了个十足十,体型略小,侈口、长颈、溜肩、长圆形腹、高圈足,上腹三层覆莲瓣纹,下腹双层仰莲瓣纹1,因此叫做“仰覆”莲花尊。

石咏松了一口气,释然地拍拍面前的青瓷器,笑道:“想不到,你这一把年纪,感情竟也是仿品,仿的是数百年前北魏时候的前辈啊!”

石咏将对面的青瓷器当个大活人一般,与之对话,白老板在旁边听得好生尴尬,赶紧小声提醒:“石大人!”

岂料买下这只莲花尊的主顾却毫不在意,哈哈笑道:“石大人好眼力,我花八千两银,哪里能指望买到北朝的原件,但能寻到一件宋人做的仿品,也不枉了。何况我本就更喜欢宋瓷的釉色。”

石咏暗喜,心道这下便妥了,既有主顾当场拍下的实物在此,宫中即便拿着失物单子比对,也无法强指这一件就是宫中失落的珍宝。

他随口向那主顾和莲花尊道别,继续追查长明灯座的下落。

那件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则更麻烦一些:这件物事原本是在公开竞买的一环拍出的,可是却被某个暗标包间“截胡”,直接给拍去了。

暗标的那些标间,极其尊重主顾的隐私,因此主顾进门的时候,只有一名仆从或是仆妇出面,将人引至房间内,全程再无他人干扰,并且谢绝其余主顾窥视。若不是最后十四阿哥十四福晋闹得太大,石咏也没机会知道“福乙”、“福戊”那两间里头坐着的是两口子。

这般严密的“匿名”制度,眼下却为他追查下落带来了麻烦。他固然能追查到“喜庚”号拍下了长明灯座,然而再往下就追不下去了,甚至他还去薛家开的票号问了再次开户之人的情况,然而薛家的票号与他的拍卖行一样,有一套严密的制度,等闲无法打听到开户主顾的身份名姓。

石咏待找薛蟠帮忙,薛蟠却不在,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石咏暂时只得另想办法。

他眼下还有几个选择,一是请十三阿哥出面帮忙打听,二是转而向雍亲王那里探消息,看看雍亲王的“粘杆处”有没有可能掌握这等讯息。然而他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主意是大大不妥。

——他很清楚,那两位,一个掌握着康熙赐下的虎符,另一个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粘杆处”,可是那两位都不知道石咏其实知道他们的底细,此刻若是贸贸然相求,岂不是露馅儿了?

再者,这事儿既然是内务府闹出来的,就一定要走内务府与内廷的渠道自去解决,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动用旁人的关系,否则徒惹康熙皇帝生疑,也平白暴露了自己实力的短板。石咏一直信奉踏踏实实做事,旁人自能看到他的能力,但若是一遇上难题就四处求援,这难免教人看扁了去。

再三思考之下,石咏再一次赶去了百花深处。

一场轰轰烈烈的拍卖之后,百花深处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小小的荷池内水波不兴,几朵莲瓣落在水面上,碧绿的莲蓬长得壮实,里面的莲子快要熟了。

石咏皱着眉头立在“枫径”之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在对面,渐渐幻化成前朝衣冠,张菜园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颇为关切地问:“石小官人,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吗?”

石咏赶紧作了个揖,道:“正是有事要请教。”

他便问张菜园:“尊驾可还记得上回在这里的一场拍卖?”

张菜园笑道:“怎么不记得?石小官人修整了百花深处,又让这里的街坊多得一份营生,在下感激不尽。”

内务府在“百花深处”的拍卖行,因为人手缺乏,直接雇佣了胡同里的街坊过来帮佣,修剪花草、招呼引路、跑腿送菜,都直接在当地请短工。甚至松鹤楼的厨子过来烹饪,还特地请大杂院儿里住着的货郎去什刹海捕了好些鲜鱼过来。据这些街坊说,给内务府打一回零工,大抵一季的生计便够了。因此张菜园在此向石咏一起表达了街坊们的感激。

“您可还记得那‘喜庚’号包间的主顾?”石咏急急地问。

他眼前的影子,其实就是这“百花深处”本身,能够感知胡同里发生的一切,因此石咏才会选择向“它”请教。

“记得!”张菜园答道,“‘喜庚’号的主顾,好似总共拍下了三件物事,一件是《荷濯清涟》四幅条屏,一件是缂丝扇面,还有一件是……灯?”

“对,正是长明灯座。”石咏大喜过望,他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可没想到这张菜园竟真的将在这“百花深处”发生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还记得这‘喜庚’号的主顾,说过什么表明身份的话么?”石咏激动地问,“喜庚”号包间里据说坐了四五个人,交流之际,总会有些言语是表明身份的。

“这好像并没有……”张菜园一面努力回想,一面斟酌着,“他们几人彼此称兄道弟,称呼都只是大哥二弟之类,且并未透露名姓身份,或是曾透露过,我实在是记不起了……”

石咏:他好像也有点儿太强人所难了。

“但是我记得买灯的那位,说是给媳妇儿买的,说是媳妇儿名字里有这个字……”慢慢地,张菜园又记起了些细节。

石咏一怔,心想,原来那晚上发生的事儿还真不少,这边有为了外室跟嫡妻掐架叫板的,那边却还有买东西哄媳妇儿的。

只是这信息还是太少,这京城里,疼媳妇的男人没一千也有八百,总也不能一家一家去敲门问:最近有没有买个莲花灯座送媳妇儿呀?也总不好轻易问:你媳妇儿名字里有个“莲”字么?

“张大哥,务请再帮着回想回想,什么都行,总有些能帮上忙的。”石咏开口相求,他总能隐隐约约地觉得目标已经大致锁定,只要再多一丁点儿信息,他就能判断出来。

夕阳西下,石咏面前前朝衣冠的影子又被拉长了些,可以看出正在垂首沉思。影子凝神半晌,忽而抬起头问石咏:“拍下长明灯座的那位,在旁人拍下那幅《荷濯清涟》四幅条屏的时候,曾经评价过一句,说,远比不上‘庚黄’画的。旁人便哄堂大笑,一起笑他。石小官人,这‘庚黄’是谁,竟如此引人发笑?”

石咏听见“庚黄”二字,再也忍不住,“哈”的一声,畅快爽朗地笑出声来,连忙冲张菜园拱手相谢。

他终于知道是谁拍下那只铜鎏金莲花长明灯座了,而且那一位的妻室,不正是本名中有一个“莲”字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1这件文物的原型是“北朝青釉仰覆莲花尊”,真实的烧造年代应该是北齐,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文中所写的拍品是宋代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