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转了一圈,见有人拉了一大车炭过来。他心内算算,有了这些炭,灾民们就能够在这里一直支撑到各自归家的时候了。
可是待这一车炭拉到眼前,石咏皱起了眉头,道:“这炭怎么是湿的?”
湿炭不完全燃烧,会产生大量一氧化碳,严重时可能引起中毒。这些灾民聚在这种“半沉降式”的临时棚子里,人数众多,空气本就浑浊,再加上用这么些湿炭……
随车一道过来的管事见石咏是个衣着寻常的年轻人,登时白眼一翻:“你管得着么?”
这管事见到远处荣府的管家娘子林之孝家的也在,连忙开口招呼:“林大娘!”
“哟,钱大管事,您怎么也来了?”林之孝家的放下荣府那一摊,赶过来见这姓钱的。
“还不是看西府老太太发了善心,咱们珍大爷抹不下这个面子,总得寻思着做点儿什么,可又不敢越过了老太太去,这不,这几篓子炭昨夜打湿了,放着也是放着。我们爷就命拉到这儿来……”
石咏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悟过来,感情这是宁府啊!
以前曾听说宁荣二府各自财政早已分开,果然今日这赈济之事,也是两府各行各的。只是荣府是姑娘太太们发善心,正儿八经大家筹银子换来的米粮。而宁府就把自家不要的湿炭拉来——这算什么,废物利用?
若是湿炭用起来没有毒性,石咏可能也就不管这事儿了,但是燃湿炭可能会令人中毒,这事儿石咏不能不管,当即伸手一拦,说:“不行,燃湿炭会令人中毒,严重的可能致死,就算是赈济,也不能用这种东西。”
那钱管事早先已经翻过一回白眼,此刻更是提高了声音,尖声道:“你谁啊!我们府往外舍东西,你也好意思拦着?”
石咏也不是吃素的,当即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自己知道不该用湿炭,反而用这种东西拿出来赈济,这不是赈济,这是害人!这里的百姓是受了灾的灾民,不是替你们来消耗这些不能用的湿炭的!”
他正正站在这一车炭跟前,拦着不让对方往前。
那边钱管事大怒:“你知道我们爷是什么人么?我们府是国公府你知道么?”
石咏:“知道!”
那头继续跳脚:“知道你还敢拦着,你这小子不要命了!”
旁边林之孝家的却认得石咏,见势不对赶紧上来调解,说:“钱管事,这是石大爷,是我们府琏二爷的好友,他府上的二太太是我们二太太的妹子……不不不,不是薛家,是石家……”
那边钱管事哪儿算得过来这么些拐里拐弯的亲戚关系,只管跳着脚继续道:“我们爷难得发发慈悲做点儿善事,这小子竟然敢拦着,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管你是哪儿来打秋风的亲戚,总之我这车炭就拉到这儿,绝不拉回去了。我们珍大爷既有这个心,这起子贱民就该对我们也感恩戴德……”
石咏心想:做梦吧你!
他与管事争执,转眼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不禁有人议论起来:“早先那个石大爷不是挺热心,帮着忙这忙那的,怎么如今有人送炭过来,他还拦着?”
“不知道啊,可这是不就是炭么,别府的大老爷送来的炭,他凭什么拦着?”
“就是啊……”
这时候,乐凤鸣走到石咏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那几篓炭,随即夸张地大叫一声:“唉哟!”
钱管事闻声一懵。
“是我我也得拦着啊,这么好的炭,你家主人送这么金贵的东西来,咱们这里的这些人,谁受得起?”
乐凤鸣是大夫,刚才亲自带人救醒了两名晕厥的重伤员。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手里有两把刷子的大夫,他说的话,此间的灾民,大多深信不疑。
“这种炭,叫做氤氲炭,据说用这种炭煎药,可以更好地引发药气,使药性深入,有事半功倍之效。这种炭,对于我们医家来说,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氤氲炭……一点起来就会冒出氤氲紫气的炭?
乐凤鸣这样一开口,石咏肚子里笑得直打跌,千万忍住了,认认真真地向乐凤鸣一拱手:“这我可从未听闻,倒要请教乐大夫!”
旁边钱掌柜与林之孝家的一时竟也都听傻了。
乐凤鸣装神弄鬼,举起一块炭,放在鼻端下闻了闻,又举起来对光看了看,摇着头道:“可惜了,这种炭如今只有七八分火候,若是能在烈日下暴晒三日,便能达到最好的效力。可惜……可惜了!”
“不过贵主竟然愿将这样的好炭捐给此间灾民,足见贵主家宅心仁厚,怜贫惜弱。在下代此间受灾的百姓,谢过贵主家了!”
乐凤鸣说着就慢慢地冲钱管事拱了拱手,石咏在一旁,立马也跟着拱手。
那钱管事登时道:“谁说的,谁说我们府要将这些炭送与这些人的?”
他一转身,立即挥手道:“回府,快回府……”
“我们可没说要送这些炭给灾民!不过就是给主家运货,路过,路过……”
在一片嘘声之中,那钱管事大声招呼赶车的人回头,车驶出几步,颠了一颠,有一筐炭歪了歪,掉了几枚出来。钱管事跟在后面,也一枚不落地捡了统统收在袖子里,然后跑步跟上,一面跑一面催促:“回府,快回府!”
乐凤鸣到此时已经实在憋不住了,“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石咏却一本正经地在他身旁道:“乐大夫,所谓三人行必有吾师,今日我这是又和你学了一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