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中途再无事发生，想必格都这次已经死得元神俱灭了，柳续拧着颐渊，顺利地飞身跃到了黑沙的最顶处。

他们后脚刚离开，蔓延在整个别院里的黑沙便开始骤然紧缩，“沙沙沙”的，像是退去的潮水，眨眼间便再也找不着了，唯独留下鸡宝村村民横七竖八的遗体，彰显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是真实的存在。

颐渊看得心悸，暗骂道颐朔那小子真他娘的狼心狗肺，要杀就杀，非要绕着弯折腾，图个好玩吗？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变态弟弟？

“疯子！”

柳续心中则没有如此多的感慨，也可能是早就习惯了，他环视了一圈周遭，确定没有新的危险后，才抬脚走过去，伸手将大麻二麻还未来得及合上的眼睛抚下。

异族起源于在黑沙，繁衍壮大于世间，毁于人族，最后，又在黑沙中重生。

柳续冷眼相视，嘴上却很是温柔地问道：“既然不喜欢，何必又要回来？”

颐渊没去打扰他。

在场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百多年了，吵吵闹闹几十回合，都没能争论出个答案。大概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柳续才缓缓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站在一旁，冲颐渊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颐渊也被这气氛给感染到了，强行压下不适，对身边人笑道：“我帮你把他们都送走吧，不会疼的，好吗？”

“好。”

一簇暖黄色的火苗在尸山中间点亮，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着，看不出任何恶意，颐渊找准时间打出一个响指，火苗就开始呈“米”字延伸出去，包裹住每一具身体，就像长辈们抱住在外面惹是生非后痛哭流涕的孩子，安抚他们的恐惧，然后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

没有张扬，只有热烘烘的气浪扑来。

过去的故人故事在被焚烧，烟尘再也无法组成实体，后来会发生什么，这是更加虚无缥缈，无法拿捏。

“接下来该怎么走？”颐渊的眼里盛着火光，侧头问道。

“我让许衡带着术士和百姓们先回去了。”柳续说，“回京城，被黑沙侵蚀过的地方始终会残留危害，不适合人族居住，这小镇必须舍弃荒废，我们也赶紧走吧，回去后记得让皇帝封锁此地。”

颐渊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太轻了：“哦，那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喂！”

后背上被猛地一撞！

幸好刚才察觉到了不对，被好奇心驱使着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恰好接了个满怀的大将军，不然柳续的脸只能往地上拍，把颐渊吓得差点也跟他一起跪了，片刻之后，心中警铃大响，汹涌的血液由脚跟顺着经脉，僵硬到了头顶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我好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抱过别人。”

紧接着，又想到：“我这是第几次接住他了？”

柳续虽然看上去很消瘦，身体兜进旧青色衣袍里仿佛还能起风，但重量却相当可观，猛地落下来，一般的人承受不住，颐渊为了不让他往下掉，下意识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放手……”柳续耳边的鸣声很大，视线也在泛着白花花的光，可比起这些，面前这只小火妖反而让他更承受不住，他几乎是又气又笑地骂道，“小殿下，我还没死呢。”

颐渊却气不过：“我看也快了！”

柳续：“……”

他挣脱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这只处在爆炸边缘的小妖：“放心，没这么早。”

要死也得先把小皇帝的心思给参透。

但鉴于柳将军的嘴里十句有八句都瞎搬，好不容易说一次真的，脑仁发育不良的颐渊却不信了，他当即眉头一横，表示道：“我信你个屁！”

柳续被骂懵了。

“那你抱着吧，只要你不嫌累。”柳续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之后就无话可说，尴尬的气氛显而易见，颐渊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热意直线飙升，就在快要烫过平时拿在手上往的小火球的时候，颐渊突然觉得屁股一痛！

“喂喂喂？殿下和将军在吗？我们在小镇外的客栈等你，现在是分开的第三天，第三天，快点来啊，你们家的老侄子快要等不及了，啊！这炒板栗真好吃，大衡，我们快去再买两包来……”

谢锦城的声音还是那么雄厚，叽叽喳喳，从屁股底下传来的时候，就像是放了一个巧言令色的屁。

这下不得不松开柳续了，因为传音符在衣兜里被另一方强行催动运作起来，方才差点烧了他的屁股，以至于让出声的位置也相当不雅。

“行了行了听到了，闭嘴！”颐渊的一腔滚血全部烧歪成了怒气，扒拉出全部传音符，一齐骂道，“天黑之前就汇合！下次不准突然说话！”

“姓颐的！”不等谢锦城开口，又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隔这咒文都能想象出谭泽雯那气得八字胡倒冲的脸，“死小子！你把我舅舅弄哪儿去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颐渊：“哎哟我好怕怕哦，怕死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带着你舅舅私奔了行吗？”

谭泽雯：“毛头小子！”

颐渊：“老不死的！”

“我呸！！！”

战火刚刚打响，柳续就伸手掐断了这道传音符，此符能将人的声音传递数千里，在作战时期具有相当大的作用，相对的，消耗的能量也巨大，应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给这些家伙吵架用。

但谭泽雯的眼睛却没法跑这么远的路，他看不见现场，自然是以为颐渊是骂不赢自己，狼狈地夹着尾巴跑了，高兴得双手一叉腰，哼道：“小孩就是小孩！”

他开开心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喝下一口，又被买炒板栗回来的谢锦城二人吓得差点呛死。

“你们这些小孩都这么没礼貌的吗！抢别人舅舅也就算了，还要踹门……”谭泽雯骂道一半，突然收回了嘴，“哟，你这又是咋了？”

大老远跑去买的两包炒板栗没有一颗能吃进肚子里，左半边脸全都肿了起来，很红，稍微碰着就疼得要命，乍看上去，和那些油腻腻的胖肉包差不多谢锦城也不知道为何为这样，，明明这两天没有吃容易上火的吃食。

话音刚落，可能是实在气不过，谢锦城当下便不客气地嚎起了嗓门，哭得快比楼下的小姑娘更梨花带雨了。

许衡见怪不怪，礼节到位地拱手问道：“大人可否有带消肿药膏？”

谭泽雯看得脖子一缩！

行！

活生生的大男人啊，真哭了！

“不对，这看上去不像是上火了”谭泽雯凑近观察了片刻，砸吧着下巴说道，“好眼熟啊，我想想，这怎么有点像中毒了？小子，你最近有碰到什么东西吗？虫子或者花花草草一类的。”

谢锦城先是摇摇头，后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拽着许衡的袖子拉了拉，然后伸手指向床榻边。

许衡看懂了他的意思，点头回答道：“有。”

说完他便起身走去床边，在柜子里翻出一包香囊：“您看看这个？”

目光一对上香囊内的枯草，谭泽雯就神色大变：“就是这个，胆儿肥啊，幸好你俩平时经常摸索着咒文，不然早就没命了，你们知不知这东西是什么！？”

谢锦城又扯了扯许衡的袖口，嘴上咿咿唔唔。

许衡叹气道：“抱歉，不知，我当时被他闹着说喜欢这草物的淡香味，所以便拿来做了香囊。”

“这是噬魂草，表面上它和杂草长得差不多，但在叶子下方的脉络上能看到一些小口，准确来说，这不是植物，而是异族。”谭泽雯看许衡挺顺眼的，便耐心说道，“它们没能修炼成为人形，依靠吸取在周围灵物的生气存活，哪怕拔了根也能苟延残喘十多日，是一种既下贱，又没用的东西，亏你们能找到，这玩意儿在混战年代被大片焚烧过，你把它扔了就没事了。”

“等等……”

刚解释完，三人脸上同时又疑转惊。

为什么作为异族的噬魂草，能跨越三道城墙，在大宸城内生长！？

另一边。

小镇广场上，方才骂人的声音还没完全散去，烈火到先下去了，风一过，将剩下的残灰吹得消散，配合衬托着灰色的天，总算是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

就是耳根子被闹得疼。

柳续重新撑着一旁的树站起来，教训道：“现在可以走了吗？小，殿，下？”

“可以可以。”上一刻还要咬人的颐渊转眼就没心没肺地笑道，“将军，你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柳续甩手离开：“多谢，不用。”

“别见外嘛，你看我俩也算是共生死过，互帮互助嘛，我难得好心发散一次。”颐渊厚着脸皮追上去，“诶，小心脚下，别又摔了啊！”

这广场上全是之前被咒文和黑沙砸碎的残渣，柳续虽然面上看去马马虎虎地往前走，其实也用余光看见了，明明脚底下落的位置是一篇空地，但不知怎的，突然滚过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好落在脚后跟，顿时失去平衡，半个身子都抽得痛。

嘶……

为什么这地在晃？

颐渊立马一个健步上前，乐呵呵地伸手一揽，没让柳续直愣愣地跪下去：“看看！我说什么！我就说让我……”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明显的剧烈震动再一次袭来，颐渊和柳续同时察觉到了不对，林子里的鸟和水沟里的鱼同时挣扎起来，紧接着，从地心深处出来断裂的声音！

这他娘的又怎么了？

颐渊二话不说，单手扛起柳续就开始跑，

塌陷由中间向外发去，直到后来跑路的速度快赶不上地里塌陷的速度了，他便说起胡话来：“我的妈啊，将军，我们是要合葬殉情了吗！我真的不是乌鸦嘴啊！”

“……”

柳续的腹部被他颠得想吐，没空去理这混账，卯足一丝力气，五指一抓，四周的藤条便延伸过来，围着他们，慢慢地形成一个保护球。

他俩在藤条的保护下没有受伤，就是晃得有些头晕眼花，大概又过来半柱香的时候，周围的声音才渐渐地落下去，滚动的藤条撞上一颗大树，然后“轰”地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稍后，柳续扯开了藤条，忍着崴脚的酸痛，拧着眼珠快要翻上天的颐渊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坑。

被黑沙侵蚀过的小镇，寄托完阎魔族百年来无法述说出的悲情后，像是再也无法承受住这世间的重量，全部凹陷了下去。

却又像是沉冤的异族终于得以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