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从此之后，没人还能再欺负你的。”楚凌金色的眸子睁开，像是一把收敛了利刃的刀柄，注视着楚应睡眠之下放松的脸，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哥哥……”
楚应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
楚凌看笑了：“对，就连你自己也不行。”
传闻记载，当鲛人饥渴到了某种地步的时候，一旦有猎物出现在视野内，只要执念强大，眼珠的颜色也随之会越来越明亮，以便让它们在浑浊的水底抓住四处逃窜的小东西。注
但这些身体上的规律有时候也会成为困扰，此时此刻，无论楚凌用什么方法或咒文，哪怕是把这两颗眼珠子挖出来，都熄灭不了着如同着了火的金色毕竟他不是与生俱来的鲛人族，而是半路出家，半鲛半人的异类。
楚凌不得不承认，他害怕这双眼睛被楚应发现，更害怕楚应把他当做异族。
他明明是拥有这兄弟二人的记忆的！
想着想着，楚凌像是把自己推进了一个“回”形死胡同，被困在“异族人族”的分界线上喘不了气，走不出去，只能低垂着脑袋任由血丝渐渐爆满在眼眶内，变得分外狰狞。
下一刻，他霍然起身，在彻底失控之前跳下石板床，然后对着这个山洞一阵横冲直撞，阵阵巨响，掀翻了这几日来所有收集起来的物品：“我就是！”
“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不仅是，我还会比他好很多！”
“那小孩明明是和我一样的，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谁要是敢说不，我就掐死它们！扔去河里喂鱼！让它们碎尸万段！！！”
嘶吼的声音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头顶有碎石被砸落，眼看就要落在楚应身上，他在疯狂之中回过神，又一个健步迈了回来，紧赶着俯身替楚应挡住了重击，喉中有血味翻涌，闷哼溢出。
与此同时，他还捕捉了一声极为清脆的破裂声。
“咔嚓。”
山洞内东西无非两件，一是软稻草，河底虽然能用咒文隔离出类属于陆地的空间，但却无法避免潮湿和寒气，干燥的软稻草可以代替被褥，用于石板床上的更换二便是大量的膜泡，可膜泡偏韧，和僵硬的石头碰上后，只会被弹得到处飞蹿。
可以上两者都无法发出这种破裂声。
那会是什么？
楚凌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漆黑山洞的一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发着红光。
他信手抓来数几十颗漂浮在空中的膜泡，让它们虚虚地兜着安睡的楚应，恍若一道保护障，同时警惕地起身上前，去挖出被埋在碎石地下的那物。
愈来愈强的光茫映照在山壁上，到了最后，整个岩洞都被红色给包围，这光源物像是几块碎掉的蛋壳，壳上还残留着类属于图腾的复杂纹路，楚凌跪在原地愣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伸出的手徒然滞留。
“居然被我找到了这个东西。”紧逼的凝视下，洞外的河水泛起一波不太正常的涟漪，却没能被注意，洞内，楚凌的脸色由疯魔转为僵硬，再由僵硬炸露出一道狡诈的邪笑，“哈！真的是神族的蛋壳！”
神族对于人族和异族来说都是如同天外世界的存在，靠着祖先们代代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猜测，他们的后代是靠孵化出生，在孵化期间，母体会传于子女们大量的灵力，帮助他们早日破壳而出。
如此一来，神兽不仅会得有天生的雄厚力量，就连他们的落下的蛋壳也会留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壳为死物，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一旦落入别人的手中，哪怕是弱小的灵物也能成为一方霸主。
传闻虽多，但却没人亲眼见过。
却不料在这肮脏的河床底下捡到了一块。
楚凌觉得这就是天意，随便砸砸就能得到神族的蛋壳。
他该！
“楚凌！你给我滚出来！”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一声叫喊，这声音和那位已经死成渣滓的鲛女如出一辙，尖锐且蛮横，听得让人全身发麻：“你杀了我族人，还不滚出来偿命！”
“诶，听说了没，这新来的小子还藏了人族的那位水师！”
“离经叛道，残害族人，罪不可赦！”
“……”
兄弟二人临时居住的山洞坐落在一处峭壁上，峭壁外有一些参差不齐的千层岩伸出，是楚凌为楚应准备的，为的就是避免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楚应醒来，因为好奇身在何处，而不小心失足落下峭壁。
在横水还未冲垮这座村落之前，此地是半岳滩祈求风调雨顺的祭祀神坛，记忆初始，每年年初，楚应都会牵着楚凌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还是人族的楚凌会闹腾道：“脚疼，走不动啦！哥哥背我！”
楚应每次都会弯下腰，笑道：“好啊，以后哥哥每年都背阿凌可好？”
好什么好……你已经食言了。
今年的除夕已经过去了许久，你什么时候醒来背我下山？
外面聚集了多多少少数百位鲛人将洞口团团围住，它们带着三叉戟武器而来，砸破千层岩，将楚凌精心布置好的外院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大放厥词：“等抓住了楚凌，洞里的人族任你们处置！撕碎，生吃，榨干他每一滴血！”
“杀掉叛徒！壮哉鲛人族！”
“杀掉叛徒！壮哉鲛人族！”
众鲛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吆喝，欢呼声响起，再顺着水波流进楚凌耳中。
真是太大胆，太妄为了……
“那就拿它们练练手吧。”楚凌捡起地上的碎片，招来更多的膜泡护着楚应，再抬头时，他眼底下似乎聚集了两团驱散不开的黑色雾气。
“用来做点什么好呢？替我哥哥修一座豪华的水下宫殿吧？鲛人不是最擅长劳作吗？”
“叫这么大声，还不是只能被我踩在脚下……”
黑雾在在楚凌身旁滋长，像是从地狱深渊伸出的手，包裹住了他的身躯，逐渐侵蚀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随着主人慢慢走出洞穴的脚步，黑雾弥漫进了这篇浑浊的水域。
恍若修罗重新现世。
颐渊的路子简直野得不行，刚刚才被这条诡异的横河给勾了魂，现在有就要卷起裤腿往里跳！
他平时身上七零八碎的银饰玉器不少，若全副武装，行走起来甚至会听见“叮叮咚咚”的响声，要不是因为个子高模样够好，就是一位标准的地主家傻儿子。
但珠光宝气太多的坏处就是容易行动不便，谭泽雯看到他站在原地抖了抖，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似的，全部落在地上，露出了小王爷厚袍下劲瘦的身形，被黑皮靴紧裹着的小腿笔直纤长，颇为好看。
他还让白貂叼来了一身方便衣裳，就是不知从何处取来，暗红色，短短的，宽带束在腰上流露出不同于往常的英气。
谭泽雯看得把下巴砸到脚背上，大叫道：“无耻！昏庸！奢靡！大宸的国库不是……”
“不是我的事儿。”颐渊紧了紧袖口，将他掀开，“去去去，一边去，这河底有古怪，去在岸上站远点，要是没什么大碍我再叫你们来。”
谭泽雯：“你要去河里？”
“是啊。”颐渊笑道，“老侄子，你有意见吗？”
“姓颐的你是想……等等，可你不是属火的吗？你不怕水？被掩死了可不关我的事！”谭泽雯咚咚三步往后退去，“一个属火的往水里跳，我看你是脑子有病！有病早点医！”
颐渊：“……”
这老头的嘴好像比前一阵好像又碎了许多。
“好好好，等改日咱们回了京城就好好治病，我一定让颐朔下旨替你寻遍天下治嘴碎的名医。”颐渊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话说道一半，突然转头，“诶！将军你说什么呢？”
“膜泡。”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柳续道：“小殿下知道膜泡吗？”
“我知道！”谭泽雯蹦跶而起，就差高举双手。“我知道！这是鲛人族的东西，鲛人为了让后辈在不出水面的情况下适应陆地，会先挑选河床的某个山洞，再用大量膜泡创造出一个岸上环境！”
颐渊：“我，我也知道。”
柳续盯着小火妖憋红的脸笑了笑，没有揭穿他：“那小殿下是不是想用膜泡进入河底呢？”
“是，是啊……哎，刚刚就是在想去什么地方捞一个。”
“那这个功夫可以免了。”柳续冲他歪了歪脑袋，道，“来，看看你身后。”
“？”
颐渊老老实实转过身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颐渊看到背后近在咫尺的河水像是被烧开了的水一般，面上集体冒出大量气泡，“咕咕咕噜噜”的，和方才话中的膜泡如出一辙：“娘啊！”
他原地起跳，高度相当可观，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这突然滚烫的水废话，区区滚水，他怎么会怕真正的原因是这些膜泡里，正包裹着大量的黑雾，在吐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也漏进了空气里。
此时此刻，谢锦城等人的咒文屏障便发挥了作用！
空荡荡的天上登时浮现出成排成列的咒文，把黑雾禁锢在河岸方圆百尺内，坚不可摧！
膜泡浮出的加快，黑雾也越来越浓，颐渊在心中暗骂：“这回又是哪户冤家找上门了？”
谭泽雯则眯起眼：“哟，跳得挺高！”
颐渊不仅要跳，还要不顾形象地撒腿往回跑，全然忘了是谁说过“河里有古怪，我先去看看”，唯一剩下的良心，可能就是在跑路的时候一把捞过满脸惊吓的大将军被他吓的再护在怀里。
“……嘶！”
柳续现在很后悔拿他开玩笑，相当后悔！
因为这手脚不利索的小火妖又扯着他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