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又再次见到了慕容合。

陆煜捷在账中议事，沈清霜对这些最是不感兴趣，便以消食为由，去了扎营地附近的树林。陆煜捷想派人跟着，沈清霜不解：“不过随意走走，何需如此劳师动众？”

依着沈清霜的功夫，其实全无必要这样小心谨慎，只是陆煜捷想到前晚帐中夜谈提及的人名，未免心中顾忌。

“那你小心些。”

“嗯。”

陆煜捷眼神些许复杂，盯着沈清霜离去的背影半响，最终打消了派人暗地里跟着的年头。依着霜儿的脾气，若被发现，更得不偿失了。

沈清霜念着上次的事情，倒是也没走出去太远。这时节，秋意盎然，林中虽无百花绽放的盛景，单看着泛黄的叶稍和不时传进耳中的一两声鸟鸣，却也有番别样情趣。二十年来都被养于深闺的大小姐自是鲜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景致，即便是脚踩落叶的吱嘎声，听来都像乐章，几日来略烦闷的心情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景致不差，唯一的遗憾便是无任何溪水潭涧。

上次沐浴的溪边……沈清霜抬腿刚迈出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一顿，换了方向。

时辰不早，夫君也该议事完毕了。

想着溪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慕容合。萍水相逢而已，自是不大可能会有再相见的机会。想来，世间这样的擦身而过日日来不知该要上演多少个回合，怎的偏对她会有点淡淡的遗憾和不舍呢？

沈清霜心下觉得困惑，秀眉拧了拧。

“清霜！”

沈清霜一惊，才想着这人，怎么声音就……

一个人影飞扑而至，辨不出来自哪个方面，沈清霜下意识抬手出招，眼瞅着掌心就要拍上来人额间，又听一声：“我可找到你了！”

掌心一顿，便是这片刻功夫，机会已失，纤纤玉腕反被擒进了对方手中。

沈清霜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张全然陌生的脸。

“你……”

既羞且怒，一时也说不上羞的是谁怒的是谁，瞬间以掌化拳，带着十分力道往来人胸口一击。

“咳咳！”

来人被她一招击退，不止松了手腕，更在倒退数步后单膝跪地狠狠呕了口鲜血出来。

沈清霜又是一愣：明明做的是男子打扮，可……余光扫了眼方才出招的右手……

“清霜，几日不见，你怎地一见面便要出杀招？”

慕容合可怜巴巴瞅着还未回神的沈清霜，泫然欲泣。

沈清霜秀眉几乎要打上结：“……慕容姑娘？”

慕容合点头如捣蒜：“是我是我，清霜你果然还记得我。”

“你为何此番装扮？”

“我……”

慕容合还来不及答话，身后一阵脚步声疾驰而来，当下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三两步上前牵起沈清霜的手，飞升上了离二人最近的树梢。

“慕容……”

“嘘，”慕容合一手揽着沈清霜的腰，一手还捂着胸口，嘴角挂着缕鲜红血丝，沈清霜别开眼，没再多问。

片刻功夫，树下多了三个身着军装的士兵。

“人不见了，奇怪，明明看着那小子朝这个方向来的。”

三人四下里看看，没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走，前面再找找去，等追上了非把他抽筋剥皮不可！”

另两人附和着，骂骂咧咧朝前去了。

沈清霜听着慕容合长长舒了口气，原本僵直的身体松懈了下来。

“什么人？”

慕容合老老实实开口：“中楚，哦不，北漠的士兵。”

中楚大半国土都已被北漠收归囊下，如今自是没必要分的这般细，慕容合只是念及沈清霜包括陆煜捷都还属于中楚残部，这样的说法大抵她们心中会比较容易接受些。

“为何要捉你？”

慕容合轻咳两声，压了压胸口：“我本就是被他们强行虏来随军，却丝毫未被优待，这几人近日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便天天使唤我端茶递水伺候，昨日我不过端去的茶稍冷了些，他们便将茶杯整个砸向我，幸亏我机灵躲得快，否则指不定要被砸个多大的伤出来……他们却还不依不饶，骂骂咧咧……”

沈清霜轻轻皱眉，瞟了眼慕容合白皙的脸颊和淌血的嘴角。

“我气不过，再熬药时多加了一味清肠散。”

“是何物？”

慕容合一脸得意：“这清肠散乃我特制，当中最重要的一味草药便是巴豆。”

“哈哈，那三人跑了整宿的茅房，一晚上没睡个整觉……咳咳……”

嘴边挂的血丝颜色越发深了几分，那扬起的嘴角却是分外解气道：“小爷岂是那么好欺负的，早该叫你们尝尝这厉……咳咳……”

“于是他们这便追来了，慕容姑娘确实好手段，”沈清霜点了她身上两处穴道，话末又加一句：“有仇必报。”

慕容合这才瞧见沈清霜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自己嘴角不放。

抬袖一抹，打着哈哈：“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清霜莫要往心里去。再说，也是我自找的……不问分明就往你身上扑。”

“的确。”

话虽这么说，沈清霜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体里输送了些许内力：“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慕容合瘪瘪嘴：“自幼无父无母，师门凋零，仅有的两个师兄弟也被他们残忍杀害了……”

便是无处可去了？

沈清霜上下瞧她：“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稍微……修饰了下，不是方便逃跑么？”

“听闻易容术是江湖秘术，知之者甚少。慕容姑娘医术高明，倒是我低估了。”

“哪里哪里，”慕容合连连摆手：“雕虫小技，跟江湖盛传的易容术自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清霜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沈清霜又瞧她一身粗布衣裳：“平日在军营中你都做此番打扮？”

“自然。我一个小女子在军营哪敢做正常打扮，守着那一窝子的虎豹豺狼。”

“上次在溪边……”

“溪边的时候是刚好沐浴完，想着好久未做女子打扮了，一时心痒……再说，左右那地方是不会有人去的，也不会有人瞧见。”

“清霜……”慕容合挑起水色汪汪一双大眼：“你能否收留我？”

话落像是生怕沈清霜会拒绝，又忙着补充道：“我，我饭量是极小的，平日里吃不了什么，虽身体单薄做不了什么大的力气活，但是洗衣烧饭这些都难不倒。”

“军中有人洗衣烧饭。”

“……我医术尚可，只要不是仅吊着一口气的状况，多半能医治个差不多。”

“用你特制的顺肠散么？”

慕容合搔头：“若非他们欺人太甚，我不会这般……清霜放心，我发誓对你营中士兵绝对不会使用此物，清霜，你信我好不好？”

“即便他们有此需求？”

哈？慕容合懵了一刻：“这个……”

沈清霜看着她，突然道：“你为何不以身上之伤做要挟，令我带你回营医治？”

慕容合应景似的的咳了两声，接着垂下眼帘，声音发涩：“我知，你最不喜被人要挟。”

你是情愿死都不愿被人要挟的，那次过后，我如何还能不记得？如何……还敢不记得？

胸口一疼，是最熟悉不过的感觉。

慕容合下意识揪紧了衣衫，看在沈清霜眼中却当她是伤情又加重了。

“走吧。”

腰间一紧，转眼双脚落了实处。

慕容合心中一喜：“清霜可是同意收留我了？”

“我最不喜欠人情。”

不喜欠人情？

“清霜，你这话……你对我有情？”慕容合喜上眉梢，追着沈清霜的脚步追问：“何时，何时对我动情的？”

“清霜，你倒是答我一声啊……哎，别净顾着瞪我……清霜……”

戚刚拉着于商毅从隐身的草丛出来，瞅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啧啧称奇：“公主这样子跟在咱营中真他奶奶不一样，简直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判……判……”

“判若两人。”

于商毅道：“戚将军文学修养果然不一般。”

“去你妈的，别以为说话文绉绉，老子就听不出来你是在骂人。”

宁与斯文人打架，不与粗鲁人说话，于商毅真是懒得再跟眼前这大老粗多废话一句，转身朝军营走。

“哎，说不过咋还走了，姓于的，你可真没出息。”

莫听莫听，王八念经……

“哎别走那么快啊，老子都快撵不上你了，你说公主这招深入敌军管用不管用，能不能助咱一举把那姓陆的老巢给端了？”

“哎呦！”

戚刚捂着鼻子：“你他妈突然停下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戚将军，”于商毅的好脾气真是早晚要终结在戚刚手里。

“要不劳烦您紧走两步追上去，到陆煜捷军营把刚才那话再喊上一遍可好？”

“我刚才声音……是大了点啊。”

戚刚赔笑：“我小点声说，小点……说到底也是怪你啊，要不是你老弟走得快……”

于商毅眼一斜，戚刚立时闭了嘴：算了算了，谁叫是咱理亏在先呢。

“好，我的错我的错。不说了，走，咱回营地。”

戚刚抬手勾于商毅肩，被毫不留情打了下去。不死心的再勾，依旧被打。继续勾……

于商毅脸色发青，戚刚嘻嘻哈哈：“于老弟，哥哥我都赔过礼了，你咋还不依不饶的？做人可不能这么小心眼。”

于商毅脸色青里透紫，抬起脚，朝着戚刚狠狠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