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通电话,景澄的春游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陈骥和朗医生必须得去,就连严总听完都愣住,急急道:“快点快点,别管我了,王总的父亲要紧。”
大家便乘车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这一路上王总的手都有点发抖。景澄看到他情绪实在没有办法镇定下来,善意提醒道:“王总需要朗医生给你扎一针吗?人往往在冷静的时候才可以做出更加准确和理智的判断。”
王总顿住。
他是怕待会儿到医院以后,王总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但是听到这里,王总竟是奇异的缓和了不少,半晌后才勉强笑了笑,“其实家父这件事……我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渐冻症是在两周前被发现,直到今天正式确诊。
大家很快就赶到了当地著名的医院,都还没到最高层的特殊病房,迎面却突然冲出来了两个穿着昂贵的年轻人,分别是王总的弟妹,正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怎么可能!我爸他之前还好好的,你们到底怎么给他治疗的……”
旁边的护士正连连劝阻。王总走到半途,骤然就如同被泼了盆冷水似地,原本所有的焦躁和痛苦瞬间消失,眉眼间只剩下了冷漠。
“你们俩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蓦地将吵闹的两个弟妹震住。
两个弟妹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敢怒不敢言的忿恼,但是很快又着急冲了过来,“大哥,你快点去看看爸,他们居然给爸诊断出了绝症……爸怎么可能患上这种病!”
王总怒到极点,反倒是语气森然,“怎么了?你们原来现在才知道吗?早干嘛去了呢。”
两弟妹的哭声顿时哽住。
这两个弟妹平时都不太在家,也是因为最近老爷子的病情加重,便纷纷回来说是陪伴医治,但是谁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王总显然连跟他们纠缠的意思都没有,立马就走进了病房内。两弟妹眼中的怨恼之色更重,只能暂时停止表演,跟着走了进去。
“王总。”病房内本来已经围了不少的医生,皆是神色凝重地低声讨论着。见到他进来以后,便由主治医师跟他说明情况,“……您的父亲的确像是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基本能够确诊。”
听到这里,原本还带着一丝渺茫希望的王总,却是猛地瞳孔震颤。
怎……怎么会这样呢?
渐冻症的某些症状和老人家现在的某些旧疾并发症非常相似,比如吞咽困难,肌萎缩肌无力,甚至还有些呼吸衰竭等等,所以前期检查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被误以为是旧疾爆发。
但是与旧疾不同的是,正常疾病可以通过康复缓解,渐冻症却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只能眼睁睁看着病患逐渐萎缩至死。
“那,那现在应该怎么办?”王总看了看床上闭着眼毫无波澜的老人家,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哽咽地握住了主治医师的手,“医生,麻烦您救救我父亲!”
主治医师在诊断出这个病症的时候就已经心情沉重,这种病症就是因为找不到发病原因,才导致目前的医学无法医治,而现在老人家相同症状的病还有那么多……
他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量想办法。”说完转头就加入了医生们的激烈讨论。
王总听到这话,眼里却骤然灰败下来,连连后退几步。
渐冻症他是明白的,医生的态度也非常明显了。王总的心底不可抑制地绝望起来,他明明是想让老人家在最后的时间里面能够少些病痛折磨,谁知道竟还变本加厉!这下是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了吗……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景澄,心底又忽然升腾起了点希望之火,急急冲过去握住了景澄的手,“小师傅,您有什么办法吗?”
景澄刚想说话,两弟妹却是突然愣住,指着王总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居然指望个高中生给你想办法?”
他们根本不认识景澄,看到他跟着大哥进来的只以为他可能是大哥的朋友。如果只是来探望也就算了,谁知道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大哥怎么就像是昏了头似地,他到底是瞎了还是认错了人?
王总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他们,他的耳朵听得太清楚了。现在医生们皆是讨论着“如何减缓病人的痛苦”、“激素大剂量冲击疗法”等等,中间还夹杂着大量的专业名词,但是没有任何人提到了“治愈”两个字。
只有景澄不同,景澄在说出这个病症的时候表情就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对此早有预料,更何况感统失调与儿童癔症也算是靠药物和疗养没有办法轻易治疗的疾病他都能够轻松治愈,万一……万一他真的能解决呢!
眼见着王总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掉,景澄不得不出声安抚:“你先别急,我仔细看看。”
他也没有直接就说能治,主要还是因为这种疾病的症状不同、成因不同,最后的治疗方案天差地别,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细细把过脉。
可谁知当他刚刚踏前一步,两弟妹就径直拦在他的面前,骤然噩耗下两人的情绪也瞬间失控,愤怒叫道:“你要对我爸做什么!不准动!”
他们并非真的不关心父亲。毕竟只有父亲活着,手里面的人脉才可以为他们所用。他们还等着父亲醒过来亲口跟那些商业伙伴说照顾照顾他们呢,现在那么可能任由这个完全不认识的高中生胡闹!
“让开!”王总也怒了,不受控制地提高音量,大步向前将两人拉开。然而两人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王总发泄自己的愤怒。
室内顿时混乱起来,三兄妹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瞬间闹得不可开交,就连旁边探讨的医生也受到了打扰,急急忙忙地上来劝架,“别这样,别在患者的病床前这么闹……”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安安静静的老人家突然咳嗽起来。
与普通的咳嗽不同,他的咳嗽更加用力也更加困难,他才猛地咳了个开头,就像是被完全地卡在了喉咙中,仰着头急促地嚯嚯喘气,瞬间脸色就变得青紫,宛如窒息。
“快准备仪器!”主治医生脸色大变。
老人家的突发症来势汹汹,室内顿时兵荒马乱,然而越是焦急就越是缓慢。眼见着老人家几乎就要翻白眼,景澄大步向前,也不知道是怎么直接突破了两弟妹和一群医生的突围,掐着老人家手腕的穴位,在后背轻轻推拿,老人家嚯嚯如同风箱般的喘息竟是瞬间止住。
室内骤然寂静。
连医生都差点忘记了还要拿设备这件事,睁大了眼睛看着老人家的气又缓缓地呼出,面色也由青紫色逐渐地转变正常。
景澄的手上也没停,拿起了出门前早就准备好的银针缓缓刺入老人家的穴位。在场只有朗医生和陈骥看准了他刺入的位置,差点没忍住大叫出来!
奇!实在太奇了!
就算是他们来,在如此慌乱中也不会想到以这样的穴位入针。而此时景澄的手轻重有度,就像是实施过千万遍似的,连神色都镇定自若,好像面对的并非一个病危患者,而只是治疗寻常的感冒。
慢慢地,老人家也恢复了呼吸,闭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常地咳嗽起来。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主治医生急急上前,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慢慢睁开了波澜不惊的眼睛,只是因为他说话极其困难,嘴唇嗫嚅了半天以后,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好了好了!”
“真的好了!”
室内所有医生瞬间喜悦起来,神色激动,“天啊,这位小少年是中医吗?”“真人不可貌相,居然这么厉害!”“刚刚怎么一句话都没说?怪不得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病房内顿时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就好像在绝境中忽然找到了什么恢复的希望。只有刚刚阻拦景澄的王总弟妹豁然起身,无法置信地指着景澄,“他,他……”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突然闯过去的,又是怎么突然把他们父亲给成功抢救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就在这时,陈骥和朗医生终于找到了机会,笑着介绍道:“景小师傅是治疗感统失调、癔症还有脑中风后遗症的专家,在儿科和中医药方……对了还有伤科都非常有研究!”
景澄:“……”
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头衔变得这么长,其他的医生就好像都有所耳闻似的,登时惊喜起来:“啊!原来是这位小师傅!”
不论是这三个难以治愈的病症,还是他在朝露社区流传来的药方,大家最近可都是讨论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想到他竟比想象的还要年轻,登时间钦佩起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主治医师原本对陈骥和朗医生就推崇备至,闻言格外诧异,打量着景澄片刻,回想他刚刚娴熟的治疗,最后也不由得点头感叹,“确实厉害!”
王总弟妹:“……??”
不是,厉害个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根本听不懂什么叫感统失调和癔症,也完全没有听说过相关的事迹。眼见着所有人都围在景澄的身边连连感谢,终于忍无可忍地道:“等等……再怎么样他只是个儿科医生啊!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这话还真提醒主治医生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景澄小小年纪,在突发状况的时候竟然有如此反应力和如此镇定的强大心态,顿时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所以您真的是只是儿科医生和中医吗?怎么觉得您好像也很懂渐冻症,您对老人家的病症怎么看?”
说儿科和中医并不准确,景澄略微斟酌了下自己现在的定位,道:“我更偏向于武医。”
武医其实融合了不少中医的内容,比如辩证方式、施针认穴、草药配方等,同时还融合了不少道家理念,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武和医相辅相成,以武辅治,会显著的比其他医疗方式多了习武这一项。
“老人家病症的话……”景澄这下终于能够仔细地去诊脉了,他将手指搭在老人家的腕间,发现这次老人家竟是不再回避看着自己,眼底好像比之前更多了点隐约的光芒与期盼。
室内有瞬间的屏息凝神。
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就算是对于在场医生来说,都是能放在重大病症攻坚组里,集齐所有相关领域大佬展开研究和讨论的,但凡能有一丝进展,那就是医学重大的里程碑突破!
然而眼见着景澄一直沉吟不语,眼底希望的火光又慢慢地暗淡下来。
“没什么问题。”就在这时,景澄终于确认了自己刚刚的初步诊断。
他刚刚只是忽然思维有点飘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点很遥远的记忆,好在方案很快就能抉择出来。景澄稍稍回神,微微笑道:“好治。”
“?”这话实在是太过自然随意,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
直至片刻,室内难以置信地拔高音量,“……好,好治!”
渐冻症,对于景澄而言实在不算是个多陌生的词语。
这还得追溯到他进入到穿书局以前了。那个时候他的身体也极为单薄,在这种病症的影响下,逐渐地就出现了知觉麻木、体重下降、呼吸困难还有心律失常等多种症状。他都还没有成年,就已经坐上了轮椅,每日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缤纷的世界。
他当时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个医生,能够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然而然地告诉他这种病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治。
但是直到他的肉身消亡,到了穿书局以后都没有等到。后来景澄还是自己在星际和仙侠的书里面结合了些那个世界的绝学,才迟来地找到了治疗方案。
而此时,景澄轻轻的放下了老人家的脉搏。
整个病房因为他这句话早就炸开了锅。
主治医生入行多年就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在最初的震撼以后忍不住急切询问,“真的吗?好治是指什么好治?现在针对病情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已经找到病因了吗?”
王总则是根本说不出话,满脑子已经被景澄的这句话给冲击到空白。他当然知道肌萎缩侧索硬化是什么样的病症,也自然知道现在治愈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可谁知道……他们景小师傅最后居然真的能治愈绝症!
所有的热闹中,只有王总弟妹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们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面简直乱得要死,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需要王父接受治疗好起来,但不是靠着大哥找来的医生好起来!而且这高中生真的能治吗?不会全都是大哥做的局吧?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大哥凭借着自己在父亲面前的信任暗中动了手脚,瞒天过海最后再出来当救世主!
“不行!”王总弟妹蓦地脸色大变,扑到床边情真意切地握住了老人家的手,好像真的对他有着莫大的关心,“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个骗子来治疗我爸的!”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了。
两人演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大哥做出什么反应,不由得慢慢扭过头去,瞬间脸都气绿了!只见景澄宛如众星拱月,包括主治医生在内都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脸色流露出震惊与喜悦,到最后连王总都被这气氛感染,用力地握了握拳,积极地参与到了众人的讨论中。
整个病房,只有他们宛如被世界抛弃,冷冷清清地压根就没有人在意。
俩弟妹:“…………???”
怎会如此!
……
……
景澄最终给老爷子定制了三个阶段的方案。
前期病症严重,主要还是以针灸与佐药为主;等到恢复期能够正常站立,便逐渐增加康复招式;直至能够轻松走动跑跳,再调整强度适宜的恢复训练,直至最终痊愈。
“不愧是您!”主治医生最是激动,心里几乎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用力地握住景澄的手道:“小师傅,您真的给我们提供了太多的新思路!”
其实这很好理解,传统武医在在治疗神经方面的疾病就已经另辟蹊径,虽然有的时候阴阳平衡、形与神俱这些理论看似玄幻缥缈,但是也能够切切实实地对应到传统中医的血气精神论以及现代医学理论。
至于景澄,他在传统武医的理解里面增加了仙侠世界里面学到的练气,还加了在星际世界里面学到的对于人体更加精密拆分的理解,现在看这种病症几乎就是纤毫毕现,自然更加令人豁然开朗。
“没关系。”景澄打开保温杯抿了抿,也不自觉地长舒了口气,道:“能帮上忙就好。”
等到当天的治疗结束已经是半下午。
“景小师傅!”
王总从背后追出来,在景澄离开前将他拦在了电梯口,完全抑制不住自己激动与感激,用力擦着眼泪道:“景小师傅,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管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帮您办到!”
这可是救命之恩啊!
景澄原本想说随手而已不用在意,但是王总现在的情绪显然不是很能平复,一副恨不得要把他供起来的架势,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笑了下,“好的。”
此时两人正等待着电梯下来。他们现在身处的是顶层高级疗养病房,王总的情绪缓缓平复以后,也不由自主地跟他介绍起了四周情况。
“景小师傅可能是第一次来,其实这层住着还挺多熟人的。”王总朝着斜对面的病房示意,低声道:“就像是那边,住的就是荣家的大公子荣琰舒。”
荣……琰舒?
景澄忽的心头微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他是怎么了?”
“车祸。”王总想到这里就不忍叹息,“他当时应该是出赶个重要的会议,刚刚上大桥刹车就失灵了,撞上护栏的时候整辆车都着火了,现在还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毁容了吗?”景澄问。
“这倒没有。”王总摇了摇头,“就是一直没有意识,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说话间,电梯终于到达。景澄收回了目光走了进去,与王总挥手告别,随后在电梯门的缓缓闭合中,那间病房也在他的视野中静静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间被提到的病房内。
宽敞的室内明亮整洁,床边摆放着新鲜的鲜花与水果。而床上的男人眉目英俊,眼睫浓密,鼻梁笔挺,在车祸的缘故下显露出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却因此显得愈发地清晰分明。
荣沅正照例坐在旁边陪护,削着苹果嘟嘟囔囔,“我的哥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身为荣家的次子,荣沅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花天酒地肆意玩乐做什么都行!按照天塌下来还有他哥哥顶着,他哥哥就是这个家最坚实的顶梁柱!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场简单的会议而已,他哥哥怎么就突然在路上出了事?荣沅一度怀疑是竞争对手暗中害了他哥,在刚刚事发的时候跟疯狗似地见谁就咬,搞得圈内全都以为他失心疯了。
其实现在他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荣沅的眼睛都是肿的,也就只有坐在他哥病床边的时候能稍微冷静一些,生怕待会儿他哥醒来的时候,自己都不在身边……如果真的能醒的话。
“哥。”想到这里,荣沅的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
他连手里面的刀都看不清楚,只能放到旁边去狠狠地擦着眼泪。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眼睛擦出了毛病,就在这时,荣沅好像看到……
他哥沉寂阖上的眼皮子,轻轻地颤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