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笙是在清淡的素馨香中醒来的。
后脑还有些痛,是宿醉后的后遗症。
她在浣雪的搀扶中揉着后脑,就着浣雪的手喝下她递过来的醒酒茶。
茶味苦涩,总算让她疲惫迷蒙的精神稍稍清醒了些。
香炉里的香依旧袅袅娜娜的燃着。
凤鸣笙闭上眼睛,享受着浣雪恰到好处的按摩,心情总算舒缓放松了下来。
“小姐,昨日燕公子送小姐回来后,就听说九歌走水了,如今已烧成了灰烬。”浣雪一边不轻不重的替她按摩着头部,一边观摩着她的表情,此刻见她虽然没有睁眼,神色却凝固下来,稍稍冷了些,便继续道,“九歌走水的时候,肃王就在现场,因着里面空无一人,就没有人去救火,所以才烧成了灰烬。”
凤鸣笙只是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哦。”
浣雪便识趣的换了个话题:“燕公子说,他有些事要处理,这几天就不来凤府了。”
“哦。”
凤鸣笙回应的似乎依旧是不甚在意。
浣雪没再说话,只专心的替她按摩。
过了一会,凤鸣笙轻问道:“云沉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浣雪小心翼翼的摇头:“没有。”
“是吗?”
凤鸣笙睁开眼,拂开浣雪替自己按摩的手,站起身来,“你下去吧,我出去走走。”
浣雪没敢反对,却是寻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给她:“小姐,外头太阳大。”
凤鸣笙不想说话,便顺手拿着了。
可说是出去走,凤鸣笙却并没有出凤府,只是在府内走来走去,似乎是要把从前不在意的风景一次性看个遍。
可走来走去,当脚步停在了姜澜的院落前时,她就再也没继续走下去。
她在院落前站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去推那扇门,可手还未触到门扉,就已经收了回来。
她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可这么一个瞬间,旁边守着的侍卫已乖觉的替她推开了那扇门,行礼道:“小姐,请。”
盛夏时节,桃花早已散尽,树上已结了小小的桃子。
树下摆了桌椅,制了秋千。
这时姜澜便坐在椅子上,神思专注的写着什么东西。
她看见了院落中姜澜的身影,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好一会,才迈步走了进去。
她没有特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相反,因着心内踟蹰的缘故,她的脚步比平常还要沉重些。
姜澜应该听到了,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坐在桃花树下,神思专注的都没空回头看一眼。
凤鸣笙走近了些,方才发现,姜澜并非在写什么东西,而是在画画。
画上只有一个人的轮廓,眉眼都还未曾画出。
有汗水从姜澜的脸上滴到画纸上,姜澜有些烦躁的抹了一把脸,便觉的头上的阳光好像阴凉了些。
他终于抬头,见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移到了自己的头上,旁边是红衣的眉眼冷淡的凤鸣笙。
他低下头,拿起画笔想要在画上的轮廓里添上眉眼,可最终却仍旧是丢下了笔,将那张画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的废纸团堆里。
他有些烦躁的倚在椅背上,好一会,才开了口,带着丝嫌弃:“你不适合红色。”
“他们都说,”
这话和语气都太冒犯,可凤鸣笙只是道,“我很适合红色。”
“他们骗你的。”姜澜想都没想的回答,“你太冷了,不适合。”
“是吗?”凤鸣笙不置可否,“那谁适合?”
“自然是阿照。”
姜澜说的理所当然,语气温暖而怀念,“只有他,才能将红色穿的那样温暖热烈,纵情恣意。”
阿照。
终于说到了阿照,凤鸣笙抑制住五味杂陈的思绪,垂下眸,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的来意,却仍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是怎样的人?”
姜澜久久没有说话,就在凤鸣笙以为,他会沉默到底,或是和以前一样说不记得之时,他忽然起了身,坐在了桃树下的秋千上,抓着两旁的藤条荡了起来,没有回答,却是问道:“你告诉我,你的眉眼,为何与阿照如此相似?”
你是阿照的女儿。
凤衍哽咽愧疚的声音响在脑海,眼前的人,与凤照一起长大,是凤照最好的兄弟。
凤鸣笙仔细看着他,十几年背着污名的躲藏岁月在他的身上刻下了痕迹,让他的眼里布满了沧桑与荒凉。唯有这一刻,虽然他的眼睛不曾看向自己,可凤鸣笙却相信,自己在他黑沉沉的眼里,看到了微弱的希冀与期盼。
“我姓凤。”凤鸣笙最终这样回答。
“凤衍可……”
姜澜吞下了喉咙里未说出来的话,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凤元帅的相貌,倒与阿照不像。”
莫说是与凤照,凤衍的相貌,便是同凤霖或是懿清公主,也是一点不像的。
在此之前,凤鸣笙从未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因为,她的相貌,与凤衍和沈氏,也一点不像,却像极了懿清公主。
凤鸣笙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收了油纸伞,伸手从那废纸团堆里随手拿了一张出来展开。
姜澜见她的动作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开口阻止。
画纸上凤凰树上的凤凰花灼灼盛开,树上躺了一个人,那人的眉眼却仍旧没有画出来。
姜澜就在这当口缓声道:“阿照极擅丹青,寥寥几笔就勾勒的栩栩如生。可我跟着他学了许久,却仍是画不来他。”
原来画的是凤照。
将那作废的画收起,凤鸣笙抬起头,看向姜澜。
秋千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摇荡,姜澜把脚踩在地上,原本握着藤条的手抱胸而握,忽然笑了起来:“阿照从小就聪明,什么都学的又快又好。有他在旁边比着,我爹总是骂我,说我不成器,那时候,我可讨厌他了。”
即使是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与炫耀。
“只是啊,”他轻笑出声,好一会才接着道,“阿照他就是那样的人呀,完美的让人仰望,却又温暖的让人追随。”
“完美的让人仰望,温暖的让人追随。”
凤鸣笙喃喃着重复,每个人都说他温暖,却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完美。
姜澜轻轻的说:“阿照什么都懂。”
他忽然站起身,凝视了凤鸣笙的眉眼许久,方才苦笑道:“你同阿照长的这般像,”他笑的像是在哭,“可为什么不是阿照呢?”
凤鸣笙一怔。
姜澜却是很快否认了:“你自然不是阿照。”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凤鸣笙的面容,而是抬头看向西北方向,摇着头道,“谁也不会是阿照。”
他喃喃着自言自语:“天上地下,只有一个阿照。”
凤鸣笙等到他平静下来,才转了话题道:“我在贺阳时,听夏姑娘提起过一个红衣小相公,是他吗?”
姜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晚晚有活力,坚强,还有一股韧劲,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是我对不起她。”
他揉着前额,依稀是在回忆,“我同阿照走进六合街那天,是个阴天,风有些冷。我一眼就看见了晚晚,她在路边支了个卖面的摊子,踮着脚在那煮面,脸都被热气熏红了,笑的却很开心。我见了她笑,就想尝尝她卖的面。”他轻柔的说,“我同阿照,就是那样认识晚晚的。”
“那之后,我们常去找晚晚,和她熟悉了起来,也知道了她的一些事。”
“晚晚爹娘过世的早,家里只有个双胞胎姐姐,身体还不太好,也很少出门,平常就在家里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
“我和晚晚的姐姐不太熟悉,只见过几次,印象中和晚晚长的有七八分相似,却没有晚晚的娇艳,脸上总有些病态的苍白,看着很是柔弱。”说到这,姜澜突然看了凤鸣笙一眼,然后垂眸继续道,“我不知道晚晚的姐姐叫什么,只曾经听阿照唤她早早。”
早早。
这就是她从未见过的亲生母亲的名字吗?
凤鸣笙想在心中轻轻唤一唤这名字,却又不敢,只是将它郑重的记在心里,朝姜澜笑了开来:“姜叔叔,谢谢。”
她的笑容清浅却纯粹,冷淡的神情晕上了温暖的光,就连冷淡的语气都满含着诚挚的感激之情。
姜澜不经意瞥过去,一直压抑着的酸涩怀念怅惘不甘等等涌上胸腔,立刻就闭了眼,冷道:“凤小姐,你打扰我画画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凤鸣笙岂能听不懂。
她站起身,拿起油纸伞撑了起来,请求道:“姜叔叔,若画好了,送我一幅吧。”
姜澜神色复杂,却依旧没看她,也没说话。
凤鸣笙也没等他回答,撑着伞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