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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雁门关内。

宁远将军府内一片匆匆忙忙,各位丫鬟小厮各司其职,忙活的热火朝天,正在准备一场宴会。

雁门关里的将领已接踵而至的到了,凤明和原本在府外迎客寒暄,却有小厮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于是他吩咐一旁的管家做好接待,自己便急匆匆的往里走去。

凤明和熟门熟路的往后院的书房走,一路的丫鬟小厮都向他行礼作揖,若是平时,他自然是要维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潇洒的点头微笑作为回礼,间或说上几句漂亮话。可这会,约摸是急得很,他走的很快,只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桃叶守在书房门口,见了他,忙压低声音道:“明和少爷,将军他……”

凤明和才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不顾他的阻拦强推开书房门,便看到了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公文的冷冽青年,又无奈又有些生气,叫称呼都没高,礼也未行,只是道:“你怎么还在这?”

这话说的急,听起来便有些质问的语气。

简词先朝一旁惴惴的桃叶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才看向门口的凤明和,蹙起眉,沉下的声音有几分不赞同:“明和。”

“我知道,不能轻易闯你的书房。”凤明和叹气,“李将军辛辛苦苦送粮草过来,咱们总得办个接风宴吧?宴会大大小小的事我来操持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摇晃着脑袋,一向长袖善舞圆融妥帖的人有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色有些不好看,“我的少爷啊,你可是这府里的主人,总不能让李将军在宴上空等吧?”

简词的眉皱得更深了:“凤凰儿没去?”

李蒙和他的关系一向泛泛,原本还算是个点头之交,可自凤鸣笙回了冀北,驻进雁门关后,连这点头的交情也没有了。

平日里,他们一向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就算见了,也极少当面说话。反正,简词在军中出了名的少言寡语,李蒙一向是少年骄子,就算碰上了不说话,也只以为是性格所致。再加上有凤明和在一旁圆融着,谁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不过,李蒙的妹妹李蔓是凤鸣笙极好的朋友,当年凤鸣笙驻进雁门关之前,只单独去找了李蔓告别。因着李蔓的关系,李蒙与凤鸣笙之间,相处的也算不错了。

也因此,李蒙每次过来时,凤鸣笙都会去见他,同他聊一聊冀州的事。

所以,今次李蒙来时,简词才没有去见他,而是呆在书房里查看军中公文。

“大小姐又去了屋顶上看风景,我们谁敢去打扰大小姐啊!”

凤明和这话说的实在心酸,还有些深藏于心的嫉妒和欣羡,以及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担忧,最终却只是道,“简兄,你就随我去吧。”

“你也不想外面的传言再添一条吧?”他垂下眼,面上的神色便沉了下来,“大小姐都三年没回冀州了。”

“你先过去。”

简词起了身正准备走,却是回头拿起了披风,却并没披在身上,只是搁在了手臂上。

“行。”见他如此反应,凤明和知道他是要去找凤鸣笙,便道,“快要开宴了,别误了时辰。”

简词只是看向沉默着垂首站在一旁的桃叶,吩咐道:“桃叶,你跟着明和。”

凤鸣笙刚到雁门关时,当时谁也不知道她会就此常住雁门关。那时的总兵也还不是简词,原是把自己的总兵府当做临时接待的。

但凤鸣笙只是住进了简词的府邸,一住就是三年。这中间,府邸是越住越大,越住墙就修的越高,可外面的牌匾,却始终是以简词的军职为名,看不到凤鸣笙的半点影子。

而且,在雁门关呆了三年,凤鸣笙有时也会跟着简词出外行军,却依旧没有军职。军中之人见到她,便依旧是以凤小姐做尊称。

其实,她本该是有军职的。

冀国公早早派了人过来隐晦的提醒他,凤鸣笙已是冀北军的少帅,可掌冀北军中一切事宜,让他好好护着她。

其实,他本就会护着凤鸣笙的。哪怕她不是冀北军的少帅,甚至也不是冀国公府的凤小姐,他也会护着她。

在她笑着喊他表哥的那一刻起,简词就明白,无关身份,无关地位,甚至无关情爱,终此一生,他都会护着她。

简词不知道,凤鸣笙为何没有以少帅身份行走于冀北军中,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何自长安回来后,她只在冀州过了新年,便在翌年的初春,执意来了雁门关,从此三年都没回冀州,也没再见过凤衍。

这几年来,冀北流言纷纷,军中也有些人心浮动,简词也有想过,那些流言中,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些是真的。

他并不想有这样的想法,可这几年来,凤鸣笙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也让他不得不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如此,他从没有问过凤鸣笙。

他只是陪着她。

就如现在,他看向独自一人坐在楼顶上的凤鸣笙,只有晚枫远远的站在角落守着她。

他径自朝一旁的梯子处走过去,沿着梯子上了屋顶,在凤鸣笙身旁坐下,又将搁在手臂上的披风展开替她披上,方才道:“这里风大,记得多穿点。”

“嗯。”

凤鸣笙点头,“李蒙这次过来,府里好像办了接风宴。”依稀有欢快的乐音由风带到耳边,她侧了头看他,“快开宴了吧?你不去吗?”

简词凝视着她,她眉眼都有些郁郁,连唇角临时绽开的笑都有些勉强。

“他想见的是你。”他沉声道,冷冽的声音压不住关心,却只是道,“你该去见她。”

凤鸣笙只是抬头远望,看向长安的方向。

“含姿……”许久,她怔怔开口,“容嘉的婚期定了。”

“今年秋天,她就会从长安启程,经过冀北,跨过雁门关,嫁入匈奴。”

“表哥,这些日子,我常常想……”她低下头,声音恍惚而又落寞,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当初,我是不是该留在长安?”

虽然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就猜到,皇室为了笼络匈奴,必然会牺牲赵含姿。

可回来后,眼见着事态一步步发展,直至今日,连婚期都已尘埃落定时,她却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坚定。

回冀北,真的值得吗?

在她再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和凤衍相处的情况下。

她知道凤衍待她很好很好,沈氏也待她很好很好,可回了冀国公府后,她夜夜梦回,都是那个骄傲热烈却无缘一见的红衣少年,也是那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安静温婉的素衣少女。

她太高估自己了。

所以,哪怕外面谣言震天,这些年,她也再不曾回过冀州。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去年初夏,肃王府的容嘉郡主封了容嘉公主,定下了与匈奴小王子庆戎的婚事。

去年深秋,原本久居长安的匈奴小王子庆戎回了匈奴,独留三王子呼延仍在长安。

而前年盛夏,原本被贬为庶人流放青州的前太子赵永宁回了长安,复了皇室身份,更在今年初,被封为平阳王。

改变最大的,却莫过于身旁的凤鸣笙。

简词凝视着她身上水蓝色的衣裳,也凝视着她倦怠的侧脸。

从前,她最爱红衣,次次见她,都穿着烈火般的红。可自三年前离开冀州起,她再没穿过红,只穿浅色的衣裳。

从前,她神情虽冷淡,可对着他时,眉眼的笑意总是温暖又真实。可如今,她总是神色郁郁,眼中浮着一层仿佛无法逝去的倦怠,就算对着他,强装出的笑容也很是勉强。

这些年,她从没有真正开心过。

“凤凰儿。”

简词伸手握住她的肩,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今日形势吗?”

“当初盟约落定后,两国通商,燕朝有了良马和武器,匈奴有了食物和丝绸。如今商路繁华,可雁门关外马匪猖獗,冀北军与匈奴军时有龃龉,匈奴国内战声又起,边境早已不平,两国随时都可能重燃战火。庆戎以未来的匈奴王身份求娶容嘉公主,以缔结百年和平,朝廷怎么会不允?”

简词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很少用那么重的语气同凤鸣笙说话。

可最终,他依旧看着凤鸣笙,说出了最后那句话:“就算你如今仍在长安,容嘉公主难道就不用和亲吗?”

简词说得对,就算她仍在长安,朝廷有了牵制冀北的筹码,或者说,就算朝廷极信凤氏,只要未来的匈奴王提出,含姿仍旧要去和亲。

因为,谁都想过安居太平的样子,谁也不想有血与火的战争。最重要的是,两国通商后各取所需,一旦重燃战火,商路必然断绝。

这是她无法撼动的事实。

所以,她弯唇微笑着说:“是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她伸出手,覆上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看向宴会厅的方向:“快开宴了。”她抬头征求简词的意见,“我们一起去吧?”

“好。”

简词点头,小心扶着她下梯子,然后陪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