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还在隐隐作痛,想也能想到玉相逢咬得有多用力,白昱扫过我颈间,轻咳一声,道:“我只是有些事情要与方大夫说……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一样。”
我捂着脖子,勉力维持住面无表情,好在在出门之前我将面具换成了人皮面具,不至于让白昱看出什么异样。
“不必,有什么事情白少爷说吧。”
“神、阿时,你的衣服……”
玉相逢挡在我面前压低了声音,但是以白昱的内力自然能听得清晰,白昱笑着别过头,“方大夫,我明日来找您,您好好休息,切莫……过度操劳。”
说完他就从原路退了下去,玉相逢也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跑掉了,就像我要那他试药似的。
衣服?怎么了吗?
我回房对着铜镜看我脖子上的咬痕,玉相逢这一口显然是用了大力,险些就要出血,为了在白昱面前营造一个“依依不舍”的痴情形象,我还不能用药,即便知道玉相逢这样做是最好的,心里还是憋屈地紧。
我用清水反复洗了两遍,打开窗户,将乌头唤了过来。
“这封信去逢生崖,给郁纵。”
……
第二日,我就搬到了苏晏的隔壁。
这一处居所,之前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里面的设置尽是崭新的,显然是在短短一段时间被搬过来的,布置倒也舒适,当然与苏晏的房间不能比。
我将行李收拾好,先起身推了推窗户,窗户是被封死的,光透过窗纸打进来,将屋内照的通明。
我将手放在光下晃了晃,是冷的。
不是日光。
显然是为了照顾苏晏的心情。
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又在城内,那就是地下了?
白昱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在苏家地下挖了一条暗道来的?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对这些东西当真是一窍不通,索性也就不再想。
这里虽说是安排精致,却是个华丽的牢笼,我绝不可能逃出去。
但即便如此,白昱也不可能放任我与苏晏接触,我想他应该已经做了什么打算。之前的几次接触可以看出,旁人莫说是要碰一下苏晏,就算是见面也不许,因此虽然我与苏晏的房间只隔着一道门,这道门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若不是上次苏晏的情况太险,白昱怎么可能让我住进来。
现在的门倒是开着的,我推开,在外面看见了苏晏和白昱。
白昱坐在床边,苏晏趴在他怀里,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白昱垂眸笑着的脸,和苏晏过于瘦削的脊背,他的一头长发未曾束剪,因为多日的折磨,发尾已经枯黄。
不过只看这一幕,倒是一对眷侣,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谁都插不进去。
白昱听见响声,抬头对我笑了笑,将苏晏放下安置好,向我走来。
“方大夫,里面的环境您可满意?”
我点点头,“满意,只是不知道药材该在哪里处理?”
有些东西当然可以经由旁人之手,但是每个大夫都有些不传之法,白昱自然也知道,不能煎药,调制药膏或是搓制药丸之类的,总可以。
白昱笑道,“这个自然不能忘记,我还收拾了一间小药房,”他引着我走到门前,却没有去推门,反而拧动了作为装饰的花瓶,一扇门徐徐大开,正巧就在苏晏大门的旁边。
我记得从外面开,苏晏大门旁边是墙壁,没想到还有一间房间。
也许这个暗道比我想象中的宽大很多。
我进去看了看,确实是很小的房间,比我住的那间房还要小一半,但是四周立着药柜,拉开看看,药材满满当当。
“不知方大夫可还满意?”
自然满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拿出独活看了看,品质上乘。
只是这药柜……
摸了摸边角,果然摸到了细细的木粉。
这是新打制的药柜。
我将独活放回去,重新看这些药柜。
被刻意做旧了。
很高超的手法,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没有丝毫新鲜木料的味道。若不是我天天对着药庄的药柜,恐怕也看不出。
就算我对木匠活一窍不通,毕竟用了这么多年的药柜,也能比出个一二来,这药柜的做工极佳,在我见过的里面能排的上前五之列。
这药柜虽然不大,但是胜在精致,要在一夜之间做出这样的药柜,并将其做旧,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
而且为什么要将药柜做旧呢?
我又看了几样药材,便退了出来,看了一眼苏晏,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与我进药方之前的姿势并无不同。
我看了看白昱,自怀中拿出一只瓷瓶,道:“这是延生丹。”
白昱接过,瓷瓶瓶口被我封了一层蜜蜡。
“如果再出现昨天的情况,把这个让苏家主含着,比参片管用。”
虽然我在这里,昨天的一次救治也算是险之又险,若是再来一次,我不能保证将苏晏救回来,而有白昱在这里,这种事情极有可能会重演。
白昱一听,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瓷瓶,向我道谢,“方大夫想得周到。”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瓶,显然是想到了昨天的事情,又有些后怕起来。
我想起苏晏对我的排斥,问道:“白少爷,苏家主好像对我很排斥?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仅仅是昨天,在之前的见面中,苏晏对我的询问不做回答,便是最好的拒绝,若不是白昱不知道对苏晏说了什么,苏晏绝对不会开口。
苏晏虽然心存死志,但是既然没有寻死,便有不得不活着的理由,譬如他的弟弟与妹妹。
但是他面对我时的抗拒,可不像是配合的样子。
白昱听见我的询问,下意识地看向那边躺着的苏晏,苏晏和以前一样一动不动,若不是能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我几乎要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白昱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看了看门,我便跟着他到了门外,直到关上了门,白昱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看着我,像是在审视我值不值得相信。
“方大夫,正清的情况你也知道……”白昱刻意放轻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反而显得有些鬼魅,“之前他总想跑,甚至试过弄伤自己逼我请大夫,因此我让我的人扮做大夫去见了他。”
“用了些手段……后来正清就不会再弄伤自己了,也不会再随便和外人说话了。”
白昱的语焉不详,却听得我一阵寒意。
用了些手段?什么手段?
再也不会和外人说话了?
怪不得之前苏晏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奇怪,他不和旁人交流,自然也不会想和白昱说话,怪不得声音像许久不曾开口似的。
白昱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这个笑容不像之前他戴上的假面那样不真实,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转而白昱却又显得有些苦恼,他苦笑着冲我说,“我没想到正清会受伤麻烦方大夫了。”
他根本就没想让苏晏再见到大夫。
这次是个意外。
我自然相信,与白昱的手段可以将苏晏照顾得很好,但是如果有人一心求死,总归是挡不住的。
我救过很多人,救人花费的气力,也许只是那人一时想不开灌下去的一杯毒酒。
这世上,死了总比活着容易。
白昱显然是想与苏晏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的,但是他同样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苏家的管理并不是全都由苏晏抓在手中,而是交由各个客卿管理,这样苏晏就轻松了很多,然而再轻松,每日的管理也是必须的,现在苏晏被囚禁起来,事情的管理就落在了白昱身上。
或许苏家的产业也是白昱威胁苏晏的一部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白昱对事务的处理倒是很尽心,加之他暗处的势力管理,意味着他不可能整日整日待在苏晏身边。
而我为了保证苏晏的安全,又不可能将我像苏晏一样捆在某个地方。
因此,不管怎么说,我与苏晏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会比白昱长。
若是我对苏晏动手,白昱即便是有千种伎俩,也不可能立刻出现制止我。
不知道偏执多疑如白昱,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我这么想着,走向苏晏,拿出帕子对苏晏道。“请苏家主将手伸出来,我为您把脉。”
现在白昱不在,明面上只有我与苏晏两人,正好试探一下白昱的布置。
不知道白昱对苏晏说了什么,我本以为苏晏这次依旧不会理人,这次他却缓缓地将一根手臂探了出来。
没有说话,不过这也足够了。
我按住他的脉,仔细诊断。
经过昨日的那一次呕血,苏晏的身体更加虚弱了,需要补一补,偏偏他吃了很久流食,后面又伤着,很多东西根本吃不了,只能喝汤。
我想了想,写下一张方子,走到门前,立刻有人出声。
“方大夫,有什么需求吗?”
在门外,守着两个黑衣侍卫。
我想起隐藏在暗处的药柜。
这只是明面上的人,暗处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我将方子递过去,“苏家主的身体需要调理,这是药膳。”
想起苏晏的身体,我补充道:“只取清汤,旁的不要。”
侍卫很快去办了,我回到了房间里,苏晏的手还在外面垂着。
他之前走南闯北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苏家人是晒不黑的体质,因此苏晏的皮都晒掉了好多层。
因着跑商,他看着虚弱,实际上身体颇为健壮,不是力士一般的健美,而是暗藏的内劲。
只是如今看苏晏的手臂,细细白白虚弱无力,仿若女子,好像一掐就断。
我摇了摇头,走向我的房间。
在将推门的时候,我动作一顿,而后面如常色地进了屋中。
在关上门的时候,向苏晏那边看了一眼。
苏晏垂在外面的手臂已经缩回去了。
方才,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