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怕啊,我和这位夫人素不相识。柳枝心态倒是光棍,她笑着对白琳说:“夫人兴许是好奇,以前没见过蒸菜,所以叫我来说说。我等下就回去了,那薄壳还等我去炒呢。”
白琳看着这无知的小妇人下车,珍珠夫人幼时就随父亲出海,见过多少奇闻异事,怎么可能对什么蒸菜感兴趣。
柳枝下了车,看着大门的抱鼓石、门环,那专门烧制的瓦当和滴水檐,还有屋脊上,到处都是狮子。
眼下这三狮堂就是白家主房,使用的徽记是三只狮子首尾相接戏珠。门房接了她进去,转而又有迎宾的侍女笑盈盈的接管过她,指引她往里走。
三狮堂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每一片瓦、每一块地砖都被时光浸润,天井里山石之间青苔厚有寸许,浓绿如毯,南方独有的凤尾草高达半人,亭亭如扇,一草一木静默中有着难言的厚重感。
侍女带着柳枝从一条夹道穿过,无需坐轿,很快就到了正屋。柳枝眼睛还粘在庭院里一只俯首剔羽毛的仙鹤身上,差点没收住脚撞在引路侍女身上,她不好意思笑笑,小声说:“这位姐姐对不起额。”
侍女轻微的摇摇头,含着微笑退到边上,行动如弱柳扶风,优美大方。柳枝就忽然觉得哪里不得劲了,太安静了,从入门来一丝儿声音都听不见,檐下廊前一排排侍女静悄悄的,咳嗽都不闻一声。就连那只仙鹤都如活雕像一般。
柳枝瞬间有些退却,而门口侍女身穿石榴红细葛布衫子,见她看过来已经含笑打起帘子。
门帘子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竹子做的,光润如玉石,却保持着竹子特有的清雅之感。帘坠子是小孩拳头大的一对白玉狮子,材质润泽毫无瑕疵,刀法活泼,有千金之价。
门帘半掀,此时才有声音从里面隐隐传出来。柳枝被气氛压抑,小心迈步而进,她进了屋子被一股凉气激得一哆嗦。虽然说南泉比别处暖和,但此时毕竟还没到夏日,而屋里放着一座错落有致的冰山,同时一股子甜甜的香味钻进鼻子里,倒是非常好闻。
传说中的珍珠夫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条案后打算盘。
侍女悄立无声,满屋子都是清脆的算盘珠子拨动声,像夏日骤雨。柳枝知道算账的人最忌讳被中途打断,就只站着不出声,良久,算珠不停,柳枝虽然不好做声,但转动颈脖好奇的打量室内。
大,这房间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大,有寻常人家一整排三间正屋那么大了,顶天立地的书架子是天然的隔断。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书,有些不太像书,像账册或者图册。那一整条天然乌檀木制成的大案也是磊满了册子,毛笔插得树林一样。
稀奇的是连花瓶都是大的,最小的都及膝,多数烧成瓮状,全部为素色,都摆地上,插着的也都是竹子配藤蔓,或者几枝叶片鲜红的南天竹,一只快到她腰部的鎏金铜狻猊吐着丝丝缕缕香雾。整个屋子的陈设都可以看出主人是个爽阔大气之人。
那算盘珠子虽然滴答响个不停,然而房间里半丝商人的伧俗气都找不到。
柳枝心生钦佩,市井间对这位传奇女性褒贬不一,流言种种,有些甚至暗示她依附于采购太监,很是不堪。但看到这满屋子的宗卷,就看到了珍珠夫人成功背后的辛劳,而绝非凭借姿色。
这位夫人也确实长得很美,虽然从柳枝的角度并不能窥见全貌,她也一直低着头。然而美人就是美人,一眼半眼就可见华光。珍珠夫人什么首饰都没有带,只用一支白玉簪绾了个一窝丝,为了打算盘方便特意穿的男装,一件青色直缀,不施脂粉而容光绝艳。只有对自己有强大自信的人才会这样无所谓外表。
柳枝站着看着,看着站着,冰山的凉气丝丝渗透,而一股心火就像一条小蛇钻了出来,啃噬得她心里细细密密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