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侍目送杨国舅离去,手中却多了一件东西,一份托他转交给杨太后的庚帖,踟蹰片刻,打开红纸写就的庚帖。
上书杨家祖上三代,杨家大娘子的名讳排行、生辰八字等。
更为要紧的,底下多了八个字,‘命格极贵,良缘天定。’
这八个字,直接让杨中侍眯了下眼,他身为内侍,身处宫廷,相比于外人,对‘命格极贵’这四个字极为敏感。
合上庚帖,放到宽大的袖子里,杨中侍转身往东暖阁走去。
珠帘半卷,屏风入画。
听到动静,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眼杨中侍,“你和他说了二娘的事?”
“哪能呀?”
杨中侍忙否认,没经过杨太后的吩咐,他哪会胡乱说话,“国舅今日进宫,应该是有事要向娘娘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说了什么事?”杨太后问道。
杨中侍取出袖中的那份庚帖,双手奉送给杨太后,“他让奴婢把这份庚帖交给娘娘。”
杨太后面上略带几分疑惑,接过打开。
啪地一声,帖子很快合上,扔到了几面,杨太后眉目微睑,沉声问道:“你看过了?”虽是问,但语气中带着笃定。
杨中侍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抬头望去,想要从杨太后脸上察觉到更多情绪,却正对上杨太后质问的目光,忙地垂下头,应了声是。
“你信吗?”
声调平淡,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杨中侍记着,从昨晚圣上来弘德殿,尚书令张婴离宫起,杨太后就开始不对劲,所以此刻,他不敢轻易回话。
良久的沉默,这沉默的气氛令杨中侍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今宫里一片祥和,轻松欢快,让他差点忘了杨太后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
“孤不信。”
杨太后冷笑出声,“孤如今的一切,都是孤拼搏挣来的,不是那些算命先生算来的,不去清江寺,孤就不会认识五郎,不认识五郎,孤就不会下姑奈山,不下姑奈山,孤进不了宫,也没有圣上,废不了李英娥,孤也掌不了这天下的权柄。”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孤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都是孤拼来的好局面,谁也别想毁了,包括圣上也不行。”说到后面,语气中已多了几分狠厉。
旁边的杨中侍听了,心头禁不住一颤。
只见杨太后拿起案几上的庚帖,“你把这庚帖给国舅还回去,让他给孤熄了痴心妄想的心思,与其想这些没影的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教导大娘和二娘身上,一个生性懦弱,一个自作聪明。”
一听这话,杨中侍忙应声唯,赶紧上前接过庚帖。
“你现在就去,想必他还走远呢,”杨太后吩咐一句,又道:“记着,把孤说的话也给国舅带到。”
杨中侍应声回道,“奴婢明白。”
然后,转身离去。
杨太后看着案头堆着的奏折疏义,张婴昨日已给她挑了一部分出来,她拿起一本,上面还有张婴的批注,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来人。”杨太后喊了一声。
候在珠帘外的女官秋桂,忙地上前来,“娘娘。”
“你去给郭端传个话,就说孤晚上要出宫,让他张罗准备一下。”
秋桂身为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第一女官,只心里暗暗吃惊,并没有再多问一句,就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吩咐,就已领会杨太后的意思,领命而出。
只是刚转身,又让杨太后给叫住,“等等。”
秋桂止住了脚步。
又听杨太后叮嘱道:“轻车简行,不要惊动任何人。”
秋桂应了一声,等候片刻,见杨太后再没有其他吩咐,才走出了东暖阁,匆匆往内谒局的值班房赶去。
在宫门口处,正遇上送还帖子回来的杨中侍。
“你这是去哪,这么急?”
“去内谒局。”秋桂说完,又轻声提醒了一句,“娘娘要出宫,我去给郭中侍个话,让他布置一下。”
大约不在杨太后跟前,杨中侍的惊讶,不自觉地脸上显露出一两分来,“什么时候?”
“今日晚上。”
杨中侍听了,收回了脸上的惊讶,含笑道:“那你快去吧。”
秋桂点点头,人很快离去。
杨中侍也扭身往回走,只是步子明显放缓了许多,按理说,他该劝阻一二,却又心知肚明,劝了也是白劝,反而落不得好。
在张婴的事上,杨太后从来是听不进劝的。
既如此,他还不如帮杨太后安排好一切。
杨中侍心里拿定了主意,对着不远处的小徒弟招了招手,附耳交待了几件事,然后才举步往东暖阁去。
——*——*——
自从翻过了年,张曦心头的紧迫感,越发得严重。
常常整日整日地待在外书房,耐着性子,听着府里的主薄幕僚谈论着朝中的政事,朝堂的格局,以及那些冗杂的公文。
从前最不耐烦看这些。
这一回,她竟然也能看进去。
甚至扮作小郎君,连尚书府她都跟着阿耶去了两回,官印与私印的位置,她都摸清楚了,只是因去年阿耶开府时,尚书府已进了一批人掾属,眼下正好够用,不急缺人。
府里迟迟没有再征辟属官的意思。
张曦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一个泡。
阿傻的字,已经写得越发地好了,甚至临摹的笔迹,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张曦把尚书府可能对外征辟的职位,相对应的征辟文书都准备了一份,用一个带锁的小匣子装着,钥匙就挂在脖子上。
又分了好几次,才把六份征辟文书都戳上官印和私印。
因为干这事极不方便,张曦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她现在身边的人,不比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