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杨幼禾骤然松了口气,又听得元帝开口:“拿帕子过来。”
杨幼禾立在帐后,看着元帝因为操劳而早生的白发,他也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人,背却弯如老翁,却极为小心的用帕子拭去怀阳额头发出的薄薄酒汗,这个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的王如今更像一个平常人家爱女的父亲,眼里没有江山,没有国事,只为了这片刻宁静的天伦。
“怀阳啊,你要喝酒,这宫里有的是酒让你饮,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去干这样的傻事呢?”元帝轻轻呢喃着,将怀阳的被子掩紧:“朕不求你为我开怀逗乐,但也该为我这个爱你的父亲珍重自己啊。”
元帝说的是“我”。
杨幼禾蓦然间被这样的一句骇住,她记得父亲也曾摸过自己的发髻,用过同样温柔清和的声音,只是眼里绝对不会有元帝一般的珍惜悱恻。
元帝对怀阳,是真的好,好到让她眼睛发酸,有些嫉妒。
元帝叹了口气,将怀阳清丽的面庞打量几许,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边叹息着摇头,一边道:“朕放心不下你啊。”他顿了顿,格外眷恋的站起身:“所以,怀阳,朕要为你做一件事。”
他这样说着,将腰努力绷直,似乎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君王神态。
怀阳终于在元帝走后的第三个时辰清醒了过来。
杨幼禾轻扶着她洗漱过,喂了她爱喝的甜米粥。
“父皇,是不是来过?”怀阳轻轻开口。
杨幼禾点头,就见她沉默着将双膝抱在怀里,将下巴抵在上面,她周身的酒香还未散尽,带着百花浓烈馥郁的香气。
“公主可要沐浴?”
怀阳怔了怔,仍旧是点了点头。
汤池里的热水已经备好,杨幼禾为怀阳解了衣服,便见她像跃入一般携了自己的手扑向水中。
她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热水像是要将自己吞噬一样,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落水的情景,水冰凉刺骨,像是无尽而绝望的深渊,只是,这次,再也没有温暖的手将她拉出水中。
靠自己啊,是靠自己,她恍然间抬起头来来往上挣扎,却猛然间脱离出来,才惊觉池水不过及胸,怀阳露出头来,咯咯笑着打量她:“原来你怕水。”
怀阳难得露出笑意:“我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怕的,原来,你怕水。”
杨幼禾看着怀阳如花般的面庞在热水的蒸汽下朦胧而模糊:“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怕的东西,奴婢怕的,是死。”
怀阳似乎一怔,面上又含了往日那般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那你猜,我怕什么呢?”
她如同狡黠的孩子,这样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