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带着我一路往南,是要去哪儿?”
他邪笑,“去南洛巡视驻军大营!”
玉子衿微一吃惊,南洛驻军大营一直归杨栎管辖,所属部将无不是其心腹,若宇文靖域成功抓获了公西锐赫,杨栎必起反心,到时候若有万一,他们只凭几百精骑,如何平安而返?这个人简直是在玩火!
宇文铮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放心吧,我苦心布局多年,可不是叫你随随便便就随我兵败自刎的!”
“那是,我还等着看麟儿成亲,等着抱孙子呢!”她没好气道,随手扒拉着桌上的信函,她心内泛起疑惑这人的自信到底是来自何方,难道?她忽然恍然大悟,“杨栎军中有你的心腹?”
她一直都在疑惑,纵使杨栎深有其能,但那毕竟是南洛十万驻军大权,他苦心筹谋等待十八年地位光阴来报血仇,何以就那么轻易地能把那十万驻军大权交给一个根本就不完全忠心于他的杨栎呢?
能让他那么放心的前提除非是,杨栎军中的重要部将必然是有他安插的暗桩!
宇文铮算是默认地笑了笑,道:“可你知不知道,为夫的暗桩这次却未必用得到啊!”
“为什么?”
“杨栎”宇文铮一顿,“只怕他藏得远比你我所想的还要深呐!”
玉子衿没怎么听懂。
宇文铮又道:“你可知世间事,情理为重,公西越当年犯下大错,此事一旦揭开,不止公西家满门,甚至于杨氏也会因此而遭到祸连,而杨栎素来擅长明哲保身,当年为不遭受池鱼之殃,连累自己声名,可说是在一力掩藏当年之事的真相,若我执意将这件事情揭开,其利益势必受损,到那时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是公然谋逆反叛我还是背弃公西佳宁?”
玉子衿豁然睁大眼睛,她陷入沉默,没有去回答宇文铮的问题,人性之贪之恶,非常人所能想象,她的内心竟开始为公西佳宁有了一丝担忧。
这年春夏之交,宛韶国女王于春蚕大典失踪,遍寻不见踪影,由王夫代理政事,不久后王夫一党惑此乃天降异变,国不可一日无君,纷纷上书请求王夫代王称位,以整国风,待女王圣踪归来,再归政还权。
提议迅速遭到拥王一派的力争反对,王夫大怒,囚拥王派于王宫地牢,并拟定于当月初八于王宫翎羽殿登基称王。
登基大典当日,女王归来,竟持宛韶失踪已久的圣令月符迅速集结了军队,本效忠于王夫的兵马也迅速倒戈,王夫一党被诛杀殆尽,只留端木锐赫一人,被入宛韶协助宛韶女王夺权的西原浩清侯等人押解回西原处置。
同月,英成王宇文铮携王妃前往南洛巡查驻军大营,方至,一等承恩公、安南大将军杨栎自负荆条跪于辕门外以俟英成,英成与妃至,问其故,杨栎道:“末将有罪,错结姻门,公西越父子实乃万恶不赦之小人哉!忌惮主上,背弃仁德,暗操鬼斧之手,酿楚南夷族之乱,累主上血亲无存,末将失察,前日方得知于公西佳宁此毒妇之口,末将已命此毒妇自缢受死,请主上验察!”
二十载夫妻,夜夜枕边人,杨栎口口声声说爱着公西佳宁,关键时刻却为了自保将她狠狠推了出来,这一出手就是要了她的性命,直到坐上返回泷州的马车,玉子衿都一脸的难以相信,再看到杨栎在车下对她和宇文铮躬身相送的模样时,她险些一口就吐了出来。
宇文铮将她搂在怀中,车帘放下时,幽暗车中每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热忱,但那眼中闪烁的晶莹任谁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动容,两只手紧紧相扣贴在他的胸口,如那年东柳城下的少年和女孩紧握贴合在一起,许久,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开口,“子衿,十八年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八年,没想到十八年是那么漫长难捱,这一天的到来却这般容易短暂,容易得不费一兵一卒,可我却等了整整的二十年。”
西原承兴十一年,这一年是举世震惊的一年,十八年前的长和三年,楚南夷族之乱,无数百姓和五姓士族惨遭屠戮,楚南之地千里无人烟,可有谁能想到那场流寇动乱血腥屠戮的幕后筹划者竟然是已故的公西大都督,西原立国公认的奠基者公西越?当这场隐藏了十八年的惊天阴谋重揭于世时,整个天下沸反盈天。
川西第一世家公西氏的灭亡之日彻底来临了。
泷州在宇文铮辅立西原建国后,曾规划建设了城内布局,当时人人都不得其解为何城心最中会垒砌一个占地弘大并附有三层圆形台基的大理石砖广场,当这日英成王府的人将楚南五姓士族的灵位摆上台基,当无数量囚车将公西一门的族人压往广场时,人们才彻底明白,那是一个祭台,是英成王早就为家人和楚南士族百姓准备好的祭台,是为公西一门早就准备好的魂归之所。
天阴蒙蒙,乌云罩日,广场四周乌压压站满了静默的人群。
万人瞩目中,宇文铮身着一袭黑色素服,身无修饰,他身侧的玉子衿则一身素白,不施粉黛,两人一黑一白在万人瞩目中并肩拾级走上祭台顶端。
宇文铮扬手从袖中抽出一卷黑帛扔与赫连流星,“念!”
赫连流星称是,展开黑帛并发内力传声:“先人宗室,在天有享,不孝子铮,俟十八载,终结公西氏于此,祭吾先灵,昔年丧乱”
风吹彻广场,将赫连流星浑厚低沉的声音送进每个人的耳中,更深揭当年夷族之乱始末,群情听之愤然,待赫连流星念完,广场上已是骂声震天,无数人大喊请杀公西氏九族。
曾辉煌一时的公西氏族如今沦落到此凄凉境地,不少被缚押解跪在广场中的族人开始哀叹落泪,怏怏低靡,即便如已经入宫的公西安颖也已经被废去封号,押解至此,身前荣耀没有留住,死后的芳名却也难得!
宇文铮深视前方,朝宇文鹏举点了点头,待宇文鹏举一声令喝后,一辆囚车又缓缓驶入了广场中央,数个大汗将囚车中人押解下车,那是个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汉,就连眉毛和胡须都是白的,他身形硕大,目光无神,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服,他乱糟糟的胡子又脏又乱将他的面容遮掩,只看得出这个老人气色仍行。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人被押来这里可是和公西家有什么渊源?可公西家历来是体面的名门望族,如何会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坐在台上的赵老太君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细细看着那人,良久她很是难以置信的从凳子上倏然站起,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人,“公公西越?”
全场哗然,每人想到本应该早就死去十几年的公西越竟然还在人世,十数年来他被宇文铮囚困于英成王府的地牢,日日喂以人参鹿血名贵草药续寿,一直把命吊到了今天,为得就是让这个始作俑者亲眼看着自己所种下的恶种今日会结何恶果,为得就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宗族一一被屠戮,尝宇文铮当年所尝之痛。
从出现,公西越就一直未说过话,甚至没有眨过眼睛,他的表情目光一直是呆滞的,任由公西锐赫怎么厮喊他都没有反应,只是在经过公西佳宁的尸身时,他的表情才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十几年囚禁生涯,无人与之言的时光早已让他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当看到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时,他才渐渐躁动不安了起来。
奈何已经晚了,宇文铮立于高台俯视于他淡淡挥手,已经有数个公西家的族人人首落地,看着血逐渐快要溅到自己身上,公西锐赫的脸上开始出现恐惧,而公西越怔怔地看向了宇文铮,他鼻尖都是血液的腥稠气息,眼中最初的浓烈之色却变得逐渐荒凉,他渐渐咧嘴狂笑,笑自己算记错了的一生,当年那个为他鞍前马后的骄傲少年终究登临在了他父子的头上不是天下人的头上。
最后两颗人头落地时,天空下起了雨,如那夜的瓢泼大雨洗刷满地血污,却永远冲刷不尽人心上的阴霾。
玉子衿站在宇文铮的身边,紧紧握着他凉透的手,在高台之顶陪他吹着那风,任雨洗涤。
宇文靖域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父母,幻想着他们年少时的泣血相拥,身后清欢紧抱着刚满百日的幼子靠在须赫云身上落泪,“霆儿,你看到了吗?你舅祖终于为母亲没有见过面的父母和亲人报了仇”
十八年了,那个少年终究用自己的隐忍和等待为自己和家人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