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
宋锡儒跨进施家的门槛。
施恩满那边就已经有下人通报了,本来施恩满窝着一肚子的火,想着宋家跟穆家关系向来不错,本来就准备赶人了。
只不过宋锡儒走得有些快,还没等施恩满叫人拦出去,便已经快走到了灵堂。
他远远地朝施恩满一拱手,“伯父。”
一句伯父,施恩满也没法子叫人轰出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分别跟施君良和施君玉上了香,然后转过身,发现施恩满已经不在了。
问了下人,请求跟施恩满见上一面。
下人去了一趟东厢过来说,“不好意思宋二少,我家老爷悲伤过度,已经歇下了。老爷说,十分感谢宋二少还记挂着我们家少爷和小姐,不过天色已晚,就不多留宋二少了,您请便。”
这委婉的逐客令,宋锡儒又怎么会不懂。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却不是朝外走去,而是在灵堂跪下,拿过火盆开始烧纸。
这一行为,弄得下人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特别是他烧了许久,也不见停,便有下人去了东厢给报信去了。
又过了一阵,施恩满又重新回到了灵堂,看着宋锡儒不慌不忙地烧着纸钱。
“宋二少有心了。”施恩满抬脚上前。
宋锡儒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烧完手中的纸钱,看着它在盆中燃尽,才缓缓起身。
他站起身,转过身,跟施恩满面对面。
神情严肃认真,“伯父,虽然您可能也并不在意有没有我这个人,但是我左思右量了两日,很清醒也很冷静。”
“虽然我同君玉还没有订婚,但是在我心里,已经把她当未婚妻,和未来妻子看待。即便她现在……”宋锡儒顿了顿,语气似有些哽咽,“现在出了意外,但在我心里并没有改变。尽管她现在去了,但她还是我宋锡儒的妻子。以后她不在,我替她照顾您,不管您怎么想,您是君玉的父亲,以后也是我的父亲。”
“如果您同意,我便回家同我父亲说的,即便君玉去了,我依旧会和她完婚。”
宋锡儒这话,别说是施恩满了,就是灵堂前守着的下人也都齐齐震惊了,全都顿住了动作,惊诧地看向他。
先前施君玉跟宋锡儒在一起的事,大家都说施君玉攀上了宋家,还有的说施君玉死皮赖脸。
不料现在,她去世之后,宋锡儒竟然还愿意娶她,认她做宋家的二少奶奶。
若是放到寻常人家,一般男人都没有这气魄和深情。
更何况是宋家的二少爷,而且他现在还接管了宋家和宋参谋长部下不少事务,特别是在宋锡初出事后,他更是有望成为宋景林的下一个继承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蒸蒸日上的宋锡儒,愿意给一个死去的人正妻的名分。
怎能不令人咋舌?
“你……你说什么?”饶是施恩满,听到宋锡儒的言论,都吃惊得快说不出话来。
“如果伯父同意,从今以后,君玉便是我宋锡儒过门的妻子,您便是我以后的父亲。”
看宋锡儒如此的严肃恳切,施恩满仍旧结巴着,不敢置信,“你……你说的……可……当真?”
本身施恩满虽然是校长,但是也明白自己这个校长怎么来的,而且施家怎么起来的,他自己也清楚。
从骨子里深处,相比宋家和穆家这样的大家还是有一些自卑的。
特别是不说旁的,施君玉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对她上过心,却偏偏宋锡儒看上了她,还对她如此情深义重。
这突然讲出来换做谁都会以为是玩笑话,可宋锡儒确实是认真的说的。
这让施恩满十分的动容。
宋锡儒点点头,朝着施恩满拱手一鞠躬,“只要伯父点头同意,锡儒这就着手去办,定也不会偷偷摸摸,叫全城的人都知晓。”
施恩满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转过头,看向灵堂上施君玉的令牌,心中感慨,虽然是在死了之后,但能得这么一对她如此情深的人,她也算是此生足矣!
此时一阵夜风过,森寒阴冷,吹得灵桌前盆中的纸钱忽燃忽灭,忽明忽暗。
“只是……如此……当时委屈你了。”施恩满也不好说得太直接,委婉道。
“本身这都是早晚的事,锡儒只不过做了应当做的事罢了。”宋锡儒看了一眼风过,那盆中重新燃起来的纸钱,收回目光,朝着施恩满又是一拱手,“父亲,夜已深,您先回房休息吧。”
这一声“父亲”,唤得施恩满有些热泪盈眶,他忍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朝他摆了摆手。
长叹了一口气后,才缓缓道,“你也回去歇着罢!”
两人也再没有寒暄,毕竟施恩满是主人家,看着宋锡儒离开,才转身回的房。
他走在回东厢的回廊,走到一处后,突然问下人,“君砚那边通知了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君砚少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今晚飞机到,然后转火车回来。”下人回禀。
施恩满闻言,点了点头。
走了两步后又停下,“那边联系那边的人,告诉少爷,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让他安心回学校念书去!”
话落,顿了顿,又道,“如果说他不肯,你就说是我的命令!他若是敢回来,我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下人有些懵,但还是讷讷地应到,“是……是……”
“那还不快去!”施恩满突然厉声,侧过脸,一瞪。
吓得下人一哆嗦,立马转身而走,“是老爷,这就去!”
下人离开后,施恩满独自走到院落一处,那幽深的回廊旁挂着好些个笼子,现在天色暗下来,笼中的鸟儿都栖息了。
他走到鸟笼前,听着院中寂静一片,心中骂到: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喂养了这么长时间,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骂了一会儿后,他又长叹一口气,从中拎过一个鸟笼,愣是寻了跟树枝把鸟儿戳了起来。
一下子叽叽喳喳回响在空荡的走廊。
他施恩满失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想让他这样善罢甘休,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警局如何说他这对儿女的去世的真相,他只知道,动了他施家的人,就别想这么容易脱身!
他施恩满不好过,别人也甭想好过!
施君砚现在是施家的独苗了,在他报仇之前,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
宋锡儒从施家出来。
他坐在车里,车启动,施家门口的白幔也随着车行驶的方向启动。
那黑暗中的缥缈的一抹白,让宋锡儒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说……”安静的车内想起宋锡儒温润的声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吗?”
司机闻言,愣了一下。
司机只以为是宋锡儒在思念施君玉,便道,“心诚则灵,相信施小姐感受到少爷您的思念,会到梦里与您相见的。”
闻言,宋锡儒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气,倚靠在后座位,双手交叉合十放在腿上,目光不知道停落何处,视线渐渐地迷离,思绪也开始抽离。
那晚,施君玉约他出去,说是有话想同他说。
本来那天他是有事的,但是施君玉一再坚持,他便把事情押后了一些,抽空去见了施君玉。
在溱湖湖畔,他到的时候,施君玉坐在湖畔的凭栏已经许久了。
他走上前,施君玉前所未有的亲近,见到他便立马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宋锡儒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施君玉的手凉得可怕,像是刚从冬季深潭的水里捞起来一般,还透着一种彻骨。
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这水边坐了多久。
“锡儒,你来了?”施君玉唇角含笑地望着他,眉眼尽是平日里不曾有的温柔。
那温柔,像是一湖温柔的水,平静却像是能将人整整包裹。
“嗯。”他点了点头,“你约我何事?”
他从施君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一会儿我还有些事,只能陪你片刻。”
施君玉闻言,眸色没有波动,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站在溱湖畔,施君玉站在他身后。
他能明显感觉到施君玉停留在他身上的缱绻目光,许久许久后,身后才响起她的声音,“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也总在这溱湖玩儿。”
闻言,宋锡儒立马心头一跳。
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施君玉。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也不曾想到,宋锡儒跟施君玉幼时还有过交集。
“那个时候呀,我们两人,我是自来寡言沉默,你是身子不好,都是孤零零的。”施君玉的声音柔柔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还带着点暖,一点也不像着携着凉意的夜。
“于是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一起,仿若同病相怜,又仿佛惺惺相惜。”
“不过……热闹都是他们的,即便我们安静地坐着,我们也是心生快乐的。谁说,安安静静的,就索然没有趣味了?”施君玉朝前走了一步,轻声地问,“你说是吗?”
宋锡儒僵直着后背,他记得穆栀就老是调侃他,小的时候孤僻不已,若是不主动上前同他讲话,怕是他能像个闷葫芦一般,闷上整整一天。
跟施君玉说的并无二致,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仿若感慨,“是啊。”
夜风吹过,当时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施君玉那如春日暖阳的声音也渐渐降下了温,她抬手抚过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轻笑着,问他:“你还记得吗?”
“什么?”他转过身看向施君玉,疑惑地问到。
“就小的时候呀。”施君玉笑着,弯着眉眼,像个天真灿烂的孩子,那眸子里满满是对从前美好的回忆,“你把我从这溱湖里救起来的时候,你跟我说,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要我长大以后嫁给你报恩才行!”
宋锡儒一愣,错愕之余,随即笑意爬上脸庞,他也轻笑着,伸手握住她冷得冻人的柔夷,嗓音温润好听,“当然记得,这不,为了以防你不认账,是以才要牢牢将你抓住。”
闻言,施君玉微笑着,确实凉了眉眼的笑意,她缓缓地抽出被宋锡儒抓住的手,缓缓后退,轻轻地摇头,“不。”
“不什么?”宋锡儒没有明白,他只以为是施君玉没有安全感,所以想伸手拉过她,试图安抚她,“是真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的,你要是觉得没有安全感,我明日,不,今晚就可以去施家提亲。只要你愿意。”
宋锡儒基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就是对穆栀,也不曾这般讲过。
他这些话,准备了很久很久了,本来是想对穆栀说的,却阴差阳错地跟施君玉说了。
眼下,还需要施家的帮忙做事,还不是完全舍弃施君玉的时候,原本这些真心的话语,此时却只能拿来搪塞施君玉的不安。
“不。”施君玉摇着头退后,望着宋锡儒的眼里,满满的是失望、陌生……和绝望。
她说:“你不是宋锡儒,你是谁?”
宋锡儒愣住了,他是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有人发现他不是真正的宋锡儒。
但是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被眼前这个无知的女子认出来的。
他装作好笑的神情,“君玉,你在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