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1 / 1)

宁蕴这些年独踞天贶山,颇攒了一些家底。这回出来搞事纵然走得匆忙,随身带的宝贝也不少。

她把自己最好的那一批丹药都拿出来给乾明剑尊看,在剑尊的指示下给白琥一顿外敷内服。

伤口很快不再流血,白琥的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还不醒?”乾明剑尊眼睛往旁边瞟去。

宁蕴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一根狗尾巴草,连忙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去对付鬼王。”

重剑本身自带防御,乾明剑尊的这柄剑插入地面后,点燃一圈游龙般的火焰将众人围在中间,形成一个阵法,青色光篆交织结成一个穹顶,煞气触之即散。

是为青燐离火阵——青龙镇邪魔,离火焚百鬼,在此阵的守护范围之内是绝对安全的。

乾明剑尊闻言也不二话,倏地就冲到了阵外。他没有拔出重剑,而是振袖抖落一道剑气,凝成一把纤细的轻剑。

修为越高的修士越能抵消环境的不利影响,比如同样是在黑暗环境中,于乾明剑尊与白日无异,宁蕴却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庞大的鬼影。

夜色极黑,煞气铺天盖地,鬼王凝聚起来的身影几乎盖过月亮。剑尊的身影相形之下显得渺小,唯有剑刃雪亮,烁烁地闪动寒光。

然而当他挥剑,只一剑,如山的鬼影应声坍塌,如水的月光顷刻间流泻下来,清辉映照出每一张震惊的脸庞。

一个灵族失声道:“不可能——鬼王才没那么好对付!煞气不散鬼王不死,阴月之下,只能退而不可杀!”

他说得果然不错,鬼王很快重新聚拢,力量不见减弱。

人群一阵骚动,就算有青燐离火护着,巡狩军也坐不住了。

“不如趁着他拖住鬼王,我们快走……”

“可是,他们好像是来帮忙的……”

“我族阴月不见来客,这两个外族人肯定是擅闯进来的,我们没必要跟他们一起等死!”

有试图逃离的灵族来到阵法边缘,围绕他们游走的离火中忽然抬起一只青龙的头颅,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同时响起的龙吟声更是震得这帮人一阵腿软,完全不敢踏出阵法半步。

“他说让你们别动,怎么不听呢。”宁蕴不去管这些人死活,凝神关注着不远处的战况。

她想起前世读过的一部科幻小说:一颗外星人制造出来的水滴,用最简洁的撞击战术,将人类的两千多艘战舰挨个洞穿、摧毁,直至联合舰队全军覆没。

乾明剑尊恰似那样一颗迅捷如电而怒发冲冠的彗星,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无懈可击、所向披靡而已。

在这样的剑意之下,可没有什么“只能退而不可杀”的道理!

宁蕴心头巨震,热血和憧憬同时燃烧——她也想像乾明剑尊这样动辄山奔海立、沙起雷行。遇事则顶天立地,无事则逍遥物外,任情肆性也自成一番道理!

她看过很多典籍,也听过很多大能事迹,更沐浴着梅师姐不着痕迹的殷殷期盼,可道心一直兴致缺缺——总想着打电竞嘛。

此时此刻,她却前所未有地想修行!

想进境!!

想飞升!!!

乾明剑尊曾说电竞秘境荼毒此界修士,消磨了他们的向道之心,那自己也跟他们一样走上了歧路么?进境成为高阶修士,果然比打比赛来得更有意义么?

“宁……”

怀中躯体的挣动令宁蕴回过神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白琥坐起身来,纯血雌性强大的自愈能力令她已经可以活动身体。

宁蕴抬袖给她抹掉额头上的一层细汗:“来找你啊。”

“我?!”白琥错愕。

宁蕴的疑问都憋了一路了,现在一秒钟也不想耽搁:“我就问你,他们都说你做错了事才被发配到这里,可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告诉我。”

白琥闻言一怔,耳朵胡乱地转了两转,显然是猝不及防。

“说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宁蕴拿胳膊肘拐她。

“你……”白琥把脸转到一边,声音艰涩,“这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了。有人召唤鬼王,密谋对你族不利,那些才跟我没关系呢——我只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白琥脸色大变:“什么密谋?!”

宁蕴摁着肩膀不让她起来:“反正你也出不去,不如跟我聊聊。我是从遗骨山下来的,正好打探到一些内幕,只要你坦诚相待,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我的事……都不重要。”

宁蕴凑过去和她挨得很近,小小声说:“那你就只告诉我一个人。不管你怎么说,这对我都很重要。”

白琥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你问的……可是剑修秦瀚被剖田取丹的事?”

“对!”

“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当然!”

“好,”白琥咬咬牙,豁出去了一般,“我说,那件事与我无关。”

宁蕴只觉浑身一轻,一笑好像春天的花都开了:“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鬼。”

白琥小声嘟囔。

宁蕴听到布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白琥避着她抹了一把眼睛,又吸了吸鼻子。

登时心下又愀然,等她情绪渐渐稳定了,又凑过去拿肩膀挤她:“与你无关,但是?”

但为什么是你背负后果?

这一次白琥却守口如瓶,说什么也不肯透露一丝“但是”的后文。

宁蕴心中巨石落定,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反正有乾明剑尊在侧,不愁……

说到乾明剑尊?

宁蕴这才发觉夜晚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明亮,却不是因为月尽天明,而是因为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先前如山如岳的鬼王也不见了,战场上只剩下单薄孱弱的一丝鬼影。

“发生了什么?!”

白琥也惊异地环顾被月华笼盖的皎洁夜色:“这是阴月该有的样子吗?”

“他好像……真的杀死了鬼王。”一个士兵颤声道。

“就连煞气也被摧毁得不剩什么……”

“传说多年以前有位大能来我灵族,就是这样杀鬼的,自他以后墟丘安分了好多年……”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不就是那位……”

白琥也回过味来了,小声问宁蕴:“那是乾明剑尊?”

乾明剑尊正好落下最后一剑,鬼影如粉尘一般彻底溃散。他停剑回首,看向宁蕴时眼神中破天荒地带了一丝不满。

虽然只有一丝丝,但完全没有掩饰,就好像非要让她觉察到不可。

宁蕴:?

乾明剑尊杀完鬼王,照旧飞身踏上重剑剑柄,抬手作势收剑。只见离火如游龙摆尾,缘着剑刃缠绕而上,化作跃动的青燐色火焰。

离火阵随即散开。

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行动,都饱含敬畏地注目着他,大气不敢出一个。

乾明剑尊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自朝宁蕴走来。

宁蕴忽然想到什么,指着一个士兵先发制人道:“剑尊!刚才就是他拿白琥当挡箭牌!”

不管乾明剑尊原本想说什么,都被她这一句话立刻带走了节奏。

那士兵被绑住手脚,倒吊着挂在树上,嘴上还被一道符封了口。其他巡狩军面面相觑,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人敢上前放他下来。

他们只敢无声地目送宁蕴、乾明剑尊和白琥远去的身影,耳边回荡着宁蕴的声音:“等办完正事,回头就把他给办了。”

“额……既然鬼王都死了,那还是各回各家吧……”

“散了散了,或许有好多年要失业了……”

“不是吧,那我又要回墟丘服刑?那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

“你们要上遗骨山?可是有护山大阵在,就连我也无法通过……”

不准通行?问过乾明剑尊的剑没有?

乾明剑尊再度召来那柄轻剑。离得近了,宁蕴发现这剑造型十分奇特:剑身颇为崎岖,活像一截一截的骨关节卡扣在一起,剑格突出也像骶骨,剑柄则似尾椎被剑尊握在手中。

白琥也惊诧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又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

护山大阵在乾明剑尊手下没撑过三击,破阵时整个遗骨山回荡着不甘心的沉顿声响,终究也无可奈何。

宁蕴已经习以为常,白琥却完全不能接受:“它连我都拒之门外……难道前辈有灵族血脉?”

“无。”乾明剑尊冷冷道。

他收了轻剑又换重剑,对宁蕴说:“上来。”

宁蕴想问能不能把白琥也……却见乾明剑尊不高兴得越发明显了。如果说平时还如春雪秋夜,只是在通情达理中带点无伤大雅的冷淡,此刻却当真有冰天雪地、风刀霜剑的势头了。

白琥立刻道:“你们御剑上去吧,白虎族有绝技‘穿林’,我自己上山,搞不好比你们还快呢。”

宁蕴想起曾在书上学到过,【穿林】是灵族通用技能,不分雌雄都能使用。在平地上看不出效果,一旦遇到障碍物如山坡、林地,就会借助地势叠加出惊人的速度。

正好可以对比一下御剑和穿林的速度数据——宁蕴的职业病又犯了,确认白琥身体无碍,又塞给她一些丹药,就跳上重剑跟乾明剑尊一起走。

俩人独处,剑尊可算找回场子,背对宁蕴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憋出一句:

“我刚才杀鬼,你为什么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