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极光武士看着贺安，把手放到自己肩上按了一下咝的一声他的面罩如流体一般被收回战斗服颈部的环状槽里。
说起来除了贺正贺安还是头一次看到极光武士的“真面目”。
看起来就是一张还可以的男人的脸，跟他差不多年纪，贺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这张脸长得像谁。
极光武士的面颊上有一根八公分左右、细长笔直的黑条不像油彩也不像纹身，似乎是皮肤自然生长出来的。
“这是生产序列号。”那个极光武士似乎看出贺安在盯着自己脸上的“黑条”便解释道，见贺安一脸不解又补充道：“我们都是克隆出来的你知道吧？”
贺安其实不知道，不过他心里一直是隐隐有点预感的通过日冕血清测试达到级的人屈指可数不然当年上层区也不会那么器重贺正可现在极光会里似乎全是级的极光武士，东君一下子就带来了这么一大群，而且短短两天之内就报销了十个，东君似乎也不心疼仿佛这些极光武士都是消耗品，随随便便就能重新弄出一批新的一样。
这些极光武士身型如出一辙，连说话腔调、肢体动作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严苛的军事化训练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抹杀士兵的个性但也不至于把他们全都变成木偶。
如果他们都是“生产”出来的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恐怕他们的思维都是直接灌输进去的，所以有着同样的思考模式，当然犯起蠢来也都一个德行。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贺安问。
“之前你明明可以直接撤退，把我留在那里等死的。”极光武士说，“我们都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消耗品，就算我死了也会立即有其他人取代我，可你却救了我，为什么？”
贺安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最后那个拉着他的手跳上装甲车的极光武士，于是眼神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互相扶持，并肩战斗，不会丢下同伴自己苟且偷生。”贺安说，“虽然我很讨厌你们这些从上层区来的人，但也不至于会见死不救你最好别让我觉得救你是个错误。”
“自从我到了下层区后，见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事物……”极光武士说，“下层区虽然落后、混乱、贫困、物资匮乏，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自由。”
贺安心想自由个屁，穷得过不下去了跑去南梦宫卖血卖器官，还有那么多加入司命被洗脑变成神经病的，你要是见识过这些就不会觉得下层区自由了。
“我是东皇集团的培育工厂里出生，虽然上层区的人都是从培育工厂里出生的，但我的出生地很特殊……”
极光武士似乎发现贺安对自己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便直接跳到重点：
“我觉得自己，很不自由。”
“你跟我说这些，我又帮不了你。”贺安摊开手，“我现在才是没有自由的那个好不好？”
“我觉得也许……你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那个极光武士低声说，“其他人都不理解我的想法，要是我表现出一点异常，就会被视为出了毛病，会被回收处理掉的。”
贺安心想东君对他那个老相好都那么狠，何况是你们了。不过他还不明白这个极光武士的动机，所以不动声色。
“那不是真的贺正。”极光武士突然说，“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贺安做了许多推测，但他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你在说什么啊。”贺安冷冷地说，“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让你被回收处理么？”
“你的父亲，真正的贺正，五年前和异魔同归于尽了，他们在骗你极光会没有派人把贺正救走，东皇集团也没有替他疗伤，现在的这个贺正，不过是利用当年你父亲参加日冕血清测试时提供的基因样本克隆出来的。”
“你……你给我住口。”贺安死死地抓住洗脸池的边沿，好像再用点力就能从上面硬生生掰下来一块似的。
这是在干什么？东君发现他已经起了疑心，故意派人来试探他的吗？如果他露馅儿了，就会对他采取行动吗？他会被怎样呢？关进禁闭室？还是直接处决？
“如果他真是克隆的，那他怎么会记得当年的事？连神照寺附近有家卖热干面的都知道？”贺安质问。
极光武士笑了笑。
“听说你们也有个中央执政系统？叫云中君是吧？”
那人一提到云中君，贺安脑子里一直没想明白的突然一下子全变通透了下层区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云中君的耳目，而之前东君曾经和云中君交换过数据，也就是说云中君知道的事，东君都了若指掌。
所以东君指点“贺正”，只要如此这般便能将让他深信不疑而他也确实信了。
天杀的他还在那个冒牌货面前掉眼泪，还叫了那家伙一声“爸”！东君估计早就背地里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吧？！
贺安心中充满被欺骗愚弄的愤怒，他真恨不得立即冲到会议室对着那个“贺正”的脑袋来上一枪敢冒充他爸在他面前演戏，胆子不小啊！
“这下你明白了吧？”极光武士说，“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些，你要是不信就算了，本来我这儿还有些料的。”
贺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说出来。”
那个极光武士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这里有什么能放心说话的地方吗？”
“……”贺安说，“你连贺正的那点小秘密都说了，现在才想起来要保密了？”
“我要是不说刚才那些，你也根本不会理我啊。”那人低声说，“你对我们这些极光武士没好感，又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你现在觉得已经得到我的信任了？”贺安觉得这人有点傻不拉几的极光武士好像都这样，跟人精一般的极光猎人完全不同，他们似乎毫无社会阅历，以为自己有级光明领域就天下无敌。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光有力量就能搞定的。
贺安看了那个极光武士一眼，说：“跟我来。”
极光武士点了点头，又在锁骨位置按了一下，重新戴上面罩。
两人走出洗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贺安的带领下走到了一个储物间这里是监控死角，没人会注意到一个用来堆放临时总部旧设备的房间。
“好了。”贺安双臂环胸，盯着那个极光武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
那人收起面罩，指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面熟？”
贺安眼角跳了一下，还真是，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
“你们是用谁的基因样本克隆出来的？”他问。
极光武士笑了笑。
“跟那个贺正一样啊。”
他朝贺安走近了几步，两人相距一臂之遥。
“这就是你父亲二十八岁时的样子。”
“……”
“我们都是用贺正的基因样本克隆出来的，只不过我们的首领拥有六十六岁的外表，而我们是二十八岁。”
“……”
“所有级的极光武士都是用你父亲的基因克隆出来的。”
“……”
“你的父亲是第一个日冕血清测试达到级的人类，在他之后也有数人先后达到了级，但他们要么综合素质太低，要么情绪不稳定，唯独你的父亲，作为当时的现役军官，精神力、意识里和身体强度都达到极高水平，因此被东皇集团视为最佳样本。”
那个极光武士看着贺安。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但”
啪！！
他的话被打断，因为贺安的拳头撞上了他的下巴。
贺安用了狠劲，那个极光武士被打得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
极光武士一嘴都是血，却咧开嘴笑了，白森森的牙上沾着血，看着令人生厌。
他用手扶着膝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又站直身子，对贺安说：
“所以我建议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就猜你知道真相后会是这种反应，要是被人看到你出手攻击极光武士，可是会出乱子的……”
贺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时心头火气，热血上涌，才愤然挥拳，但是……
居然被他打中了？
没有触发被动光明领域防御？
那人可是极光武士，就算心怀愧疚有心挨上这一拳，他的光明领域可不会放任不管。
光明领域的被动防御总是会触发的，不会随人的意志改变。
这个人，没有光明领域。
他不是极光武士。
贺安顿时全身紧绷，抬起手，掌心金光闪烁，阳炎炮蓄势待发。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极光武士突然笑了。
“被识破了？不愧是极光猎人联盟的首领啊”
贺安可不要听这家伙继续胡言乱语，直接打出了阳炎炮。
叮！！
阳炎炮被挡住了，那个极光武士的面前出现了一层暗紫色的半透明屏障！
黑暗领域？！
是异魔？！
异魔混进临时总部了吗？！
贺安大吃一惊，连忙后退拉开距离，然而他离门口更远，这个储物间里也没有任何警报装置。
那家伙有黑暗领域，强度似乎不弱，他的阳炎炮很难射穿贺安立即改变主意，把下一发阳炎炮的目标改成了储物间的墙壁。
只要把墙壁炸个洞，就一定会引起警觉，东君也好，贺正也好，极光武士也好，他们总不至于会任由异魔在这里出没而无动于衷吧？
但就在此时，他掌心的金光，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然后直接消失了！
贺安突然觉得无比疲乏，全身的体力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他的右拳渗出了一些奇怪的红色光纹，它们像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向那个极光武士飘去。
“你……”贺安很快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用手扶着墙，勉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同时死死地瞪着对方。
那个极光武士伸出一只手，把玩着那些丝丝缕缕的红色光纹，最终将它们吸收进掌心，然后舒了口气。
贺安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猛光暴走前，苏特曾经对他提起过大司命的“特殊能力”是控制生命。
这……这就是被吸走“生命能量”的感觉吗？
“不……这不可能……大司命……”贺安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司命已经……死了。”
那个极光武士哼了一声。
“没错，我的主人是死了是你们干的好事，所以现在我和我的妹妹只好侍奉新的主人，都是拜你们所赐啊。”
贺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极光武士开始变形。
变成了他的样子。
不光是体型和容貌，连衣着都完美模拟了，那个异魔变成他的样子……想要干什么？
他要被杀掉了吗？
“别担心，我不会杀掉你。”“贺安”说，“你对我的主人还有利用价值。”
“你……你不可能在东君眼皮底下……把……把我弄出去的……”贺安用近乎呢喃的口吻说。
“扛着你这么个大块头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贺安”笑道，“那当然会被东君发现啊，别担心，我们自有办法把你弄出去。”
贺安实在抵抗不住汹涌而来的倦意，眼皮一合就昏了过去。
……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射下了一束光，以他为中心照出了一个半径五六米的光斑，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贺安坐起身，摸了摸地面不像是石头、金属、木材、橡胶、塑料、复合纤维或者任何一种他能辨认出的材料这就是个固态的，坚硬的平面。
他摸了摸身上，果然已经被彻底搜过身，没有任何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贺安不禁心里暗暗骂娘。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那个冒充他的变形怪把他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突然他听到脚步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攥紧双拳，摆出应战姿势。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到亮处，光亮从头顶而来，他的脸庞被眉骨投下的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相貌。
那人端着个盘子。
他走到贺安身边，弯腰把盘子放在地上。
“吃吧。”
听到这个声音，贺安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他认得这个声音。
然后那人便站起身来。
在那人起身的一瞬间，光照亮了那张脸。
是贺正。
他那五年前和异魔同归于尽的父亲。
那人的声音也和他记忆中的贺正的声音完全一样。
那人身上穿的，正是贺正生前最有代表性的衣着迷彩军装、多功能战术背心还有高帮军靴。
贺正冷笑一声。
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是说好了吗？
都来假装贺正，对他打父子牌？
他在这些人眼里就这么软弱？以为弄个长得跟贺正一模一样的人出来，他就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吗？换成贺东延说不定还有可能，这对他可行不通。
这些异魔诡计多端，现在连变形人都出现了，之前既然能模仿他的样子，能变成贺正的样子那也不足为奇，真令人恶心。
那个“贺正”一直看着他，见他似乎并没有吃东西的打算，也没说什么，弯腰端起盘子又转身走了。
似乎贺安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贺安握了握拳，发现似乎体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当即拿定主意，准备给那家伙来上一炮，探探他的底细
可是他的掌心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出现金光。
怪了，这是怎么搞的？
贺安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光明领域，但他就是没法调用，当然更没法使用阳炎炮。
“没用的，别浪费力气了。”
清亮的嗓音响起，一个身形纤细，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到光圈里，那个男人跟在少年身后，手里的盘子已经不见了。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汗衫和有银色金属光泽的宽松条纹裤，他的肤色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而他的眼瞳是奇异的橙色，他身形削瘦，手臂纤细，不是少年特有的羸弱，更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跟站在他身后一身特种兵打扮，肌肉虬结，不苟言笑的“贺正”相比，病态美少年像是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他们偏偏就这样在一起出现了。
“在我的黑暗领域里，一切规则都由我来定。”少年淡淡地说，“而这次的规则是除了我，谁也不能在这里使用武力。”
黑暗领域。
病态美少年也是异魔。
贺安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跟大司命是什么关系？”
病态美少年笑了笑：
“大司命啊，他算是我的同事吧。”
然后他又看了身后沉默的“贺正”一眼。
“他叫河伯，是我的随从。”
“而我的名字……”
“叫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