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里出现人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拾荒者。

拾荒者徘徊于废土之上回收一切有用的东西，然后拿回太阳护罩庇护下的城市里倒卖谁都知道无人区外有大批异魔，但为了谋生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毕竟太阳护罩外的人类文明遗迹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万一找到什么值钱的就发了。

有经验的拾荒者都掌握了避开异魔的技巧在无人区穿行自如，但他们可不会轻易把这些生存秘诀传授给后来者，毕竟谁也不希望看到竞争者变多然后从自己的碗里抢食。

然而拾荒者是不会在无人区大规模群聚的，他们大多的单独行动，或者三两结伙，一般都争取当天返回城市极少在无人区露宿。

赫炎的生物探测器显示那个位置起码有上百人聚集不可能是拾荒者。

当他们的皮卡接近目的地时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废弃的小镇距离太一城大概一百二十公里，大日蚀后这里的居民要么遭遇不幸要么逃走，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街道、商铺和民居。

而最近一群人来到这里定居下来，让这里又恢复了些许生气。

贺东延开着车缓缓绕着小镇兜圈子，在能量屏蔽场的保护下没人看得到他们这令他们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小镇。

透过侦测望远镜贺东延和猛光发现这些人当中男女老幼都有，衣着打扮看起来是下层区的居民，他们似乎也在做和拾荒者同样的事，但不是为了换信用点，而是为了满足日常生活需要。

一个看似瘦小羸弱、也没有经过机械义体改造的年轻人竟然能独自扛起一辆报废的汽车，表情还很轻松。

还有人能通过局部变异将手臂变成各种钝器或锐器，然后处理别人带回来的废品，有些人很生疏，似乎从未干过类似的事，他们盯着那些比较熟练的，努力模仿着。

小孩子们依然叫嚷着跑来跑去，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贺东延和猛光看到有个小女孩竟然背上长了对由角质构成的“翅膀”。

这些人

全都是异魔进化体。

从韩龙望遇害到神照寺事件，贺东延和猛光切实体会过异魔进化体的能力，但异魔进化后拥有自我意识和智能、不惧怕阳光，不主动暴露则和常人无异的消息，并没有在下层区大规模传播，所以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异魔进化体的存在，包括赫炎在内。

“你是说，这些人全是异魔吗？”赫炎有些不可思议，“但，但是……”

“没错。”贺东延说，“他们的外表和人类一模一样，也保留了被转化前的记忆和人格，同时他们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速度和再生能力，同时他们还可以将身体的局部异魔化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欺骗性都大大优于老式异魔，而且……”

他顿了顿。

“异魔进化体拥有蓝色的核心，档次介于老式异魔的绿色核心，和大司命少司命的紫色核心之间你是技术达人，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赫炎恍然大悟。

紫色的异魔之核含有的蓝物质最多，蓝色其次，绿色最少。

一百个绿色的异魔之核，也就能提取出半个单位的蓝物质，他们花了半天功夫，杀了那么多老式异魔，异魔之核几乎装满一麻袋，估计也就刚刚够三四个单位，实在是杯水车薪。

但当他们发现这个小镇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能把这些异魔进化体的异魔之核全弄到手，粗略估计至少有四五百单位！

哪怕少算一点，四百单位好了那可是四百单位的蓝物质啊，非常可观了！

但是

“我们要把他们都杀了吗？”猛光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可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坏啊？”

“他们是异魔。”贺东延低声说，“异魔和人类是无法共存的。”

“如果他们要害人，应该留在太一城里才对嘛。”猛光说，“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猛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吱声了。

他知道贺东延痛恨异魔，发誓要杀光所有异魔，而自己也承诺过要与贺东延并肩作战，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异魔为止。

但现在他好像与贺东延有了分歧贺东延想要杀掉这些异魔进化体，获得它们的异魔之核，而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他用光明领域屠镇，以他现在的实力，这些异魔进化体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可是……

他不想让贺东延不高兴，但要他直接对着这些人发动耀斑或者阳炎炮，他也实在是做不到尤其里面还有小孩子……虽然猛光也知道那些小孩子的表皮下其实是一堆触须和眼球。

这些人异魔进化体走出太阳护罩，躲在远离人类城市的无人区废弃小镇里，安静地生活，如果他们今天没有被发现，也许能一直这样与世无争地活下去。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赫炎问。

“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打算怎么做呢？”贺东延反问。

他知道以猛光的性格，是很难下得了手的，换成黑光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但他既不想让猛光为难，又觉得在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放过这些异魔，实在是不甘心其实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果决，他的内心里一样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斗争。

它们是异魔，异魔是人类的敌人，所以它们就是应该被全部杀掉。

它们虽然是异魔，但没有迹象表明它们对人类有威胁，应该放过它们。

“我……我不想惹事，所以如果没有受到威胁，我不会主动攻击。”赫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就是个懦弱胆小的和平主义者。

“哪怕会错过很多蓝物质？”贺东延问，“哪怕雷隐非常需要这些蓝物质？”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发现他们，这些计划外的蓝物质也就不存在了……”赫炎说了这些话后，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皱着眉头不停地捋他的大胡子。

贺东延叹了口气：

“我们来投票吧认为应该主动攻击它们的请举手。”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举手。

“认为应该放过它们就此离开的请举手。”

还是没人举手。

“东东。”猛光认真地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理解和支持你的，所以我不需要投票。”

“我，我只是个跟班。”赫炎紧张得直咽口水，“你，你们决定怎么做，我都会帮你们，所，所以我也不需要投票。”

贺东延被这两人气得逗笑了：“你们倒是轻松，反正把压力和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就好！”

两个大块头一起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贺东延叹了口气。

行吧，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来得跟这些异魔……面对面地谈一谈才行。

……

贺东延一在小镇里现身就立即引起了那些异魔进化体的注意，虽然贺东延没有光明领域，但像他这样出名的极光猎人下层区无人不晓，对于这些有意识、有情感、有转化前记忆的异魔进化体而言，贺东延无疑是个煞星。

小孩子一见到贺东延就立即尖叫着逃向大人，男人们一脸惊恐地护着女人老人和小孩往后退缩，有些把身体局部变异成钩爪、镰刀和尖刺短矛等锐器作为威慑，可又不敢上前攻击，再加上身后众人纷纷劝他们不要送死，于是一大群异魔进化体就这样被贺东延一个人逼得不断后退。

贺东延的步伐很缓慢，他全身紧绷处于戒备状态，说不定下一秒就有异魔进化体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偷袭。

猛光与赫炎其实就跟在他身后，距离不到十米，因为能量屏蔽场的缘故，异魔看不到他们。

猛光非常紧张，阳炎炮早已蓄能完毕，随时可以发射，耀斑也准备就绪，只要贺东延受到威胁，他就会立即出手东东不能受伤害，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这些异魔无法证明自己是和平的，那么他会很乐意替雷隐多凑四百单位蓝物质。

赫炎也很紧张，他在贺东延和猛光身上都放了传送道标，一旦有任何异魔试图攻击贺东延，他就会立即传送到贺东延身边，再把他带回到猛光的位置，猛光会对付那些异魔，如果局势失控他还可以直接带着贺东延和猛光返回车里一走了之。

异魔们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小孩闻之心惊的啼哭、女人怯懦惊恐的低啜、男人困兽犹斗的怒吼和老人绝望认命的叹息交织在一起，这令贺东延感到有些恍惚仿佛他并不是为人类而战的英雄，倒像个滥杀无辜的恶魔。

这些异魔看起来真的非常害怕，但贺东延不断提醒自己，异魔进化体天性狡诈，善于利用人类的感情和道德，个个都是完美的伪装者、渗透者和暗杀者，这也许就是他们合力演的一出戏，想要诱他步步深入，再将他和他的同伴一网打尽。

异魔们忽然逐渐安静下来，他们分开两边，一个人走出人群来到贺东延面前。

那是个中年女人，大概四十来岁，留着短发，带着耳环，脖子上缠着长围巾，穿着褐色长皮衣和半高皮靴，看起来沉稳干练。

她似乎是这群异魔的首领。

“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苦笑一声，“你一定还带来了不少帮手吧？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我们全部杀掉吧？”

“……”贺东延沉默不语，他盯着这个中年女人，似乎想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读出点什么。

“虽然这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还是要说，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她说。

“为什么？”贺东延问，“你们是异魔进化体，作为极光猎人，我们的使命就是消灭你们当你们还是人类的时候，不也是希望我们这么做的吗？”

“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女首领叫道，“没错！我们的确是异魔，但我们不是自愿被转化的！这不是我们的选择！”

贺东延没有作声，也许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但既然已经决定要跟他们谈了，那就不妨多问几个问题好了。

“你们是怎么变成异魔的？”贺东延问。

“我们原本都是下层区的居民，司命的人把我们抓走，说要把我们当祭品献给什么月神，一个自称少司命的小女孩把我们转化，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从那之后我们就变成了怪物！”

贺东延估计是在神照寺事件后，幼年形态的少司命得到了司命信徒的掩护，她要司命信徒替她抓来这些人，恐怕是为了补充体力，之后她被司命信徒送到无人区的司命圣堂，又大肆吸食信徒血肉，获得了完全形态，而他和猛光在现场见证了这一切。

当然，前提是这个女人没说谎。

“那后来呢？”贺东延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听说少司命后来在司命圣堂被极光猎人杀死了？”女首领反问，“是你们干的吗？”

贺东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那次他们看似赢了，但并没有真的杀死少司命，后来发生的事……不提也罢。

“少司命死后，我们感觉就像被解放了一样。”女首领说，“一开始我们还以为能回归正常生活，但极光猎人联盟开始在整个下层区强制补种无梦疫苗，还会验证身份听说他们的中央执政系统更新了数据，能够识别我们这种异魔，有好些人当场暴露身份，被就地处决了。”

听上去倒也算是合理。

“我们知道继续呆在太一城里只有死路一条，极光猎人们迟早会把我们全部揪出来挨个杀掉。”女首领说，“所以我们逃了出来，在无人区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小镇，打算安顿下来过平静的生活……”

她望着贺东延：“但我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吧。”

“你们在这里待多久了？”贺东延问，“你们吃什么？”

“大概快两周了。”女首领说，“我们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我们只需要”

唰！！

在一片惊呼声中，贺东延突然拔出阳炎剑，架在女首领的脖子上！

猛光一见不好动手了，阳炎炮差点就打出去了，赫炎连忙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阳炎剑的光纹嗡嗡振动着，在女首领的颈部跳动，在热辐射下她的皮肤已经开始焦灼，渐渐露出了下面的异魔组织。

女首领怔怔地看着贺东延：“你杀了我之后，会放过其他人吗？”

贺东延面无表情地说，“若你第一时间全力反击，说不定还有机会，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女首领苦笑一声：“你看看啊，我们这些人像是接受过战斗训练的样子吗？”

贺东延朝人群扫了一眼，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男人和女人相拥，小孩子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想哭又不敢出声，小脸皱成一团。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女首领说，“不会打扰任何人……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吗？”

贺东延没有说话。

他们原本只是少司命的饲料，被转化只不过是“副作用”而已。大司命和少司命已死，这些异魔进化体已经没有主人，也不会有在战斗中当炮灰的机会……

“如果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是异魔，我们就都该死吗？”女首领流着泪问，“身为异魔本身就是一种罪吗？哪怕这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

唰

贺东延收了剑。

女首领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斩首，紧闭双目等待审判到来，但过了一会发现没有动静，脖子上的灼烧感也消失了，便一脸惊讶地睁开眼。

“五年前我的父亲死于异魔之手，当时我发过誓，我会一直猎杀异魔，直到有一天我的生命终结，或者异魔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为止。”

贺东延冷冷地说，在场的人静得出奇，没人敢出大气。

“异魔进化体是个变数，我需要仔细观察再做出决定。”贺东延说，“今天我就先放过你们。”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又听贺东延说：

“不过”

见他话锋一转，异魔们又开始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贺东延盯着那个女首领。

“如果我发现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有半分虚假，我会立即回来杀光你们别以为你们逃到别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们了。”

“如果我刚才说的有半分虚假。”女首领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她表情很坚定，“我们任由你处置。”

“我会盯着你们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贺东延说，“如果我发现你们有伤害人类的行为，哪怕只是个没人在乎的拾荒者，我也会立即回来杀光你们，另外”

他扫视着面前的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你们所有人的相貌我都已经扫描上传了，如果我在监控里发现你们进入了下层区，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听明白了？”

见众人一起点头，贺东延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最后，我给你们一个建议好了。”

“你们最好试着在地下活动，在地表折腾很快就会引起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注意，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派人过来，直接从天上一炮轰下来你们就全完了。”

“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贺东延便转身离开了，走了没几步他便进入了赫炎的能量屏蔽场，从屏蔽场外部来看，他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异魔们惊魂未定，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大名鼎鼎的极光猎人突然出现，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料一番交谈后，他又改变主意突然消失一切看起来都很玄奇，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集体癔症发作。

女首领抚摸着自己颈部的灼伤。

并不是什么集体癔症，他们刚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了性命。

见贺东延终于放过了那群看起来很可怜的异魔，猛光松了口气，好奇地问：

“呃，你真的把他们的相貌都扫描上传了吗？”

贺东延白了他一眼：

“当然没有了，那是吓唬他们的。”

“哦。”

“你又在傻乐什么？”

“我的东东，人美心善！”

“闭嘴。”

“我……我错了。”

“唉，真拿你没办法过来抱抱。”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