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之上少年迈步前行,一身青黑色的长袍在一树花丛间飘然而过,带来一阵风,带走一地萧瑟的秋叶。
金吾已是秋天了;在睁眼与闭眼之间。
凡是守归都是等不到来人的,那只大狗熊也好,他也好。
压了压斗笠,从东山侧峰往山腰处走,一地白茫茫雪,看不见归人的两行清泪。
草场又扩张了一番。刑渊在岸上往下看,牛羊还没来,却有着一只跟了他许久的穿山甲。
垂着脑袋,青衣少年在上方坐下,斜下方的山坡上,穿山甲扇动着小翅膀,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又慢慢背过身子,不去理会。
它没错,所以它不该主动。小家伙很委屈,不知道怎么的,它觉得自那一晚之后自己与对面那青衣少年的距离就疏远了,慢慢冰冻,封存。此后的他们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亲密了,此后他是他,它是它,就像是没有瓜葛两团风,相互一吹,过了那交汇的时刻,便再也没有相聚之时。
谁才是孩子呢。
穿山甲在一旁蹲着,刑渊取出怀中的茶杯,上面还残留着几分温热,他嘴角露出了一个可笑的弧度,饮尽其中掉落的霜雪,手脚瞬间冰凉,身子慢慢僵硬,眼眸湿润,再看那孤独的黄色身影时,他只是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心中哽咽着难受,眼角无声落泪。
他等不到守归,小家伙也等不来他……
他们都只是过客。
披着青衣,少年泪目转身。他过不了心里那关,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来面对这世界,这所谓的遗迹。记忆慢慢恢复过来,一团乱麻的思绪交错在一起,他分辨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过去一片模糊,未来又该如何看清呢。
迈步于积雪之上,风一吹,青黑色的衣袍在半空中翻飞,雪花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穿山甲摇了摇尾巴,在石头上悲伤地啜泣。
它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切,就成了如今这样……
小家伙抱着石头痛哭,眼角的泪跌落,化成了漫天的白雪,压在嫩草之上,小身子在大雪中显得十分无助和弱小。
哭声凌乱,刑渊不知道自己心中想起了什么,没什么感想,心却在微微抽搐;很疼。
一路高攀,少年的心越加悲怆,这风雪中不知夹杂了多少的泪水,但在它们离开眼眶之时,就已然和过去断了联系,成了天地间的雪花,再也分不清你我,只有回不去的故乡。
少年走得很快,脚步很轻,他也觉得委屈,却不知道应该和谁说去。
笛声还在吹,吹得且欢了,但在青衣少年听来,却只是一阵阵无声的哀乐。
听得那乐声守归将两团雪揉搓起来,敷在自己的耳朵上。
以前它觉得那萧声最烦,不经意间就会勾起它的回忆,什么都有,让自己不得安宁;现在它觉得这笛声更胜一筹,无时无刻得宣泄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像个巨人娃娃,肆无忌惮,惹人厌烦。
起身,它依旧没有看到蜜蜂,唯独那蜂窝在头上孤零零地悬着,被冻成了一块。
大白熊呆了呆,犹豫着上前摇了摇树身,霜雪从枝桠上掉落,落了它一身,蜂窝从树上掉了下来,守归轻柔接住,摸了摸,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它看过它们搬家,却没看过它们换窝,一直以来它们的家都只有这一个。
它也想有个家;不过现在,它有了。
守归笑了,抱着蜂窝傻傻地笑着。不止守归,它还要带着它,一起等待它们回来;亦或者……它要等谁来着?
守归望了望天色,眼眸慢慢睁大……
它,它忘记了。
忘了也好。忘了便忘了,不再思索,也就不用再等了。
守归拍了拍脑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庞,生硬地笑了笑,慢腾腾起身,一身的霜雪随着它的步伐慢慢落下,走出几里它的毛发乌黑亮丽,在雪地上十分得显眼。
在守归往侧峰走的时候,刑渊已经走到了主峰,一身青黑色衣袍,雪白色毡帽,手里转悠着一个小杯子,里面全是融化了的水,尝了尝味道,是冬山的泉涧,一如既往得甘甜,只是少了蜂蜜的存在,少了些韵味。
在山脚下坐了坐,少年喘息,眼眸难掩失落地,望向大地视线有些飘忽,伸出手握了握,像是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少年疲惫地躺下,那一刻他的身子都轻了许多。
望着黄白色的天空,青衣少年有些迷茫,这里离天很近,近得触手可及,但任手臂伸得再远,都无法碰触到,再怎么掂量,身子都还是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他陷进来了,便永远出不去了。
刑渊倒在雪地里,不经意间,脸上爬满了泪水。
痛,很痛!
但这痛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谁的身体,谁的感受,流出的又是谁的泪水!
这该死的遗迹,你何曾告诉过我我是谁!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囚禁吗!!!
少年扒开雪地,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他不明白……!
就像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怪罪穿山甲一样,就像他不知自己为何不敢面对守归一样!
是怕这些都是假的吗?
不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为什么会生气都不知道!
少年在手中揉搓出了一个面团,随后将身子狠狠地弯下,将面容砸入其中!
冰冷!却不痛……
该死得不痛!
刑渊气喘,他快被折磨疯了!如行尸走肉一般,他可还曾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吗!
看着天空飘着的那虚假的雪花少年怒火中烧,身形在雪地中肆虐,信仰之力于周身暴乱,一场雪,这便是我送给这苍天的霜雪!
滚烫的鲜血奔流于血管之中,天上的雪在落,地上的雪想回到天空继续飘!
主峰之上大雪纷飞,站在雪地中的少年麻木地宣泄着胸膛中的情绪,脸颊上的泪水流干了,滴出几滴腥红的血泪!
他到底是谁!!!
骗子!
稚嫩的哭声在雪地上回荡开来,猩红色的血迹让这里变得如修罗炼狱一般,刺目的血色让苍穹都染上了一分残红。
哭不动了。少年平复下来,来自四肢百骸的阵痛让他难以隐忍,他歪歪扭扭地跪下,青黑色的长衣长裤被染成了淡红色,发丝散乱,他的膝盖陷进雪地中,不知是否在忏悔。
风声渐大,少年慢慢抬起头来,在原地呆了一阵,躁动的心被风一吹,突兀得冷静了下来,散乱的发丝贴着额头,深邃的眸光暗藏些许的无奈与激动,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下,胸口处的烛火轻微跳动着,他脱力倒下,望着漫天的雪花,一动不动。
他就是个傻子。
他再如何挣扎,也只是一个傻子。
没有什么会因为他改变;或许有,可能是他死了。
青衣少年沉默,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从天而落的净白雪花。
许久,不知看出了什么名堂,少年的面容慢慢恢复着,除了眼角的隐痛外,他看起来亦如平常。
闭目呼吸,火辣辣的痛慢慢隐去,脑海慢慢清明。
想起来了。
那该死的流言!
青衣少年伸出了手掌,清秀的面容忧郁了几分,他很愤怒,但是宣泄干净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很平静。他慢慢起身,发丝规整,墨黑色的长袍将他的容颜渲染得低沉了几分,傲雪之中,冷酷而矜骄。
或许,这便是官家女子着迷百年的神秘气质吧。
刑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意味,他倒是明白了这所谓的超脱凡俗了,但如这般身怀救世之心的大丈夫,哪会纠葛儿女情长!如这般豪迈的大丈夫,有岂是简单的女儿家可以般配的!
若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该死的江湖书生,一个个没了骨气的东西,尽写些异想天开的杂书!
少年的面容染上一分鄙视和愤怒,手上用力在平地之上斩出一道惨白,浑身的热血又开始流淌,不死不休!
一身傲骨长存,不渝死志!
少年展臂,拥抱长空,劲气自它身躯中往外流,他不再沉默,杀机外泄,身子翻过来用力地凿着雪地,心中却又无端得开始悲伤!
这该死的思绪错乱!这该死的手无缚鸡之力!
少年清秀而稚嫩的面容染上一分狰狞,浑身的力气倾泻于雪地之上,霜雪纷飞,将他的身形掩埋、覆盖!
他不服!
白王少府,永不服输!!!
信仰烛火在平地中再次燃烧起来,他一拳一拳地击打着地面,被刮去一层又一层的雪地越来越坚硬,直到最后一刻他再也无法尽功!
看着拳头上的鲜血刑渊不甘心,胸口处的火焰烧得沸腾了,一拳一拳那雪地少有变化,最后一下他声嘶力竭,浑身脱力带着脑袋往下一砸!
手臂折了。
额头破了。
不痛。
他哭了。青衣少年在雪地中嚎啕大哭,他不服!
但不服又能怎样!!!
痛……心痛……
披着青衣,少年的身躯缩成一团,无助,脆弱。许久,风雪落下,将少年的身躯掩埋,那个他挖出来的坑,便是他的坟。少年一句话没说,心中的痛处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倒在那,眼角的泪水再次哭干了,头脑昏沉,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的力气,伤口密布。
他听不见风声。
在坑中,嗅着身侧霜雪冰寒的味道,青衣少年徐徐睁开眼。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否过去了时间,他起身迎着风雪迎着阳光,一身蓑衣,一件斗笠,手心里攥着一把长竹竿,就这么麻木地起身,就这样麻木地“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