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杨杨公主略带感伤着开口过后,季衫终于重新幻化回了人的形态,缓步行至其身前,将头狠狠地低着。
见男人半晌不言语,杨杨公主于是使手拍打了两下手边横木,继续道:
“还记得当初毓秀阁初建的时候吗?这红木之上满是昆虫蝼蚁,我怕的要死。那时候,祖父便下旨,让你奉命为我灭虫。你知道为何祖父此后便叫你留在我身边做护卫吗?因为,那次是我求他老人家的。”
她那时,性子顽劣,不修边幅的很。
父王虽然对她看管严苛,但却也心疼她自幼丧母,加之有祖父这个老异王为她撑腰,她几乎在整个异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唯独她喜欢季衫护卫这件事,却是被父王和祖父双双反对。
祖父虽然宠爱她,最终却也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公主……季衫这次前来,是想恳求公主……放了赫连希的。”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之中夹杂着几丝心虚。
司琴杨杨闻言,却只是转首瞥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抬眼扫视了下漫天的繁星,沉吟了片刻过后,司琴杨杨才又继续开口道:
“还记得从前,你带我翻墙越脊的时候,我从房上掉下去的那次吗?那时候的你,紧张的不得了,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冲向我,终是在我快要落地时,将我接住了。”
听着杨杨公主面带憧憬的回忆,原想着再次开口的季衫,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接话。
“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若日后娶妻,定不会着正红色喜袍,只觉过于俗气了些。你说你喜欢孔雀,高贵典雅,却又不似凤凰般骄矜。所以定要让你未来的妻子,着淡蓝色孔雀衣裙同你拜堂……”
司琴杨杨一边说着,一边泪水便开始止不住的如泉涌般翻滚出了眼眶。
她自怀里掏出一枚腰带穗子,上面的绣着一个小小的鸠。
整个穗子,是季衫喜欢的蓝色。
“这个穗子,我记得是我亲手缝给你的,本想绣一个孔雀,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绣了个鸠上去。”
闻言,季衫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触及到那个早已旧了的腰带穗子,有心将它拿回,伸了伸手,却终是低下了头去。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捡到它的吗?就在我父王前两日遇刺的时候,从我父王的寝殿内发现的。原本我这两日,便总是神情恍惚,直到刚刚,异灵宝殿内的老宦官传信说,我父王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把所有的记忆,全部找了回来!”
当初的她对于他的记忆,是她父王亲手封印的,而在父王去了的那一刻,封印便也
跟着不奏效了。
当她记起所有事情之后,再看到这个穗子的时候,她恨不得将这旧物施法焚毁。
可她终是没有这样做。
在提及到异王去了的那一刻,她一瞬间哭成泪人,季衫却只默默站在原地,想要抬手帮她拭泪,却又深觉自己配。
是他害的小公主这样伤心,是他都是他!
可他是真的恨啊!
他恨异王将他和小公主活活拆散。
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打从一开始当异兵的时候,他心中便憋着一股劲儿,发誓要混出个名堂来。
终是他做到了,却没想到,最终只是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而被重新踩入了烂泥之中。
他和公主,从前不可能在一起,是因为异王;如今他们亦不能在一起,还是因为异王。
他杀了她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公主一定恨死他了。
二人相互对视间,司琴杨杨一面落着泪,一面深深地凝望其。因为,她真的真的很久都没有这样仔细的凝视过他了。
尽管深夜将他的轮廓淹没了大半,但她却依旧沉浸其中。
她忽然想到,男人一定是挣脱了封印,所以才会从假山上飞走,从而前来杀死父王的。
而这背后,也必定有人帮助其恢复法力。
“是赫连希救的你,对不对?是他指使你杀了我父王的,对不对?”
尽管此时此刻,她的杀父仇人就在她眼前,可她却只能无助的哭泣,怀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幻想,只要他回答“是”,她便可以自欺欺人的原谅他。
她便可以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并非是真的想要杀死她的父亲。
“抱歉。是赫连希救了我,我……我为了报偿他,便自请入宫,刺杀异王,对不起!公主殿下对不起……”
季衫一面说着抱歉的话,一面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那样子,更像是在做忏悔。
“对不起?”夜色下,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被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刺痛了内心,令她痛到窒息,眼眶中一股股暖流不断涌出。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父亲,你却要杀了他!为什么?”
伸出双手,紧紧地揪住季衫的前襟,不断摇晃着。
从前她的记忆未被封印时,父王待她还算和蔼。
可自从她与季衫的所有记忆全部被封印住之后,父王便很少再对她笑过了,更别提如从前般溺爱了。
或许父王认为,正因为对她过于溺爱了,才会使得她的一颗心,彻底沦陷在了季衫身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