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宫门,采买的宫女们便持着清单四散开来,只留下麦冬与桃叶。
麦冬将篮子和一顶幕离递给沈青君两人:“昭仪不必担心采买,奴婢等人申时在此汇合,望昭仪谨记时辰。”
沈青君点了点头带好幕离,身着宫衣,与几乎同样打扮的青团匆匆穿过各个街道。
三年过去,长街已与从前有所不同,虽然大致格局还未改变却有了陌生感。
比如那家她待字闺中时经常前去的酒楼。那里有哥哥最爱的陶罐酒,叫做长亭,酒楼也是依此为名。
哥哥从前与李思远议事,几乎没有时间出门游玩,自然就由她代劳,偶尔便会去亲自取用。
然而,沈青君的脚步停顿在此处,可如今的长亭酒楼已消失在她记忆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致漂亮的成衣作坊,门口挂着一个写着“陈氏”的牌子。
她看了片刻,转过头,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
青团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没有言语,沈青君闷头往前,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一路狂奔,青团险些跟不上。
两人赶到城楼下,掏了宫中令牌,也只勉强能够上城楼看看。沈青君面色苍白心中凄凉,却还是拦着想发怒的青团,两人一起上了城楼。
沈家军就在城门外安营扎寨,灰蒙蒙的军帐一顶挨着一顶,像是荒山野岭里成片的野蓬草,风一吹就各自飘散,碎裂成灰。
从前,她就在这里迎接归来的父亲,如今她仍旧在这里,归来的却已经不是父亲,而是哥哥。
甚至或许某一天,她白发苍苍守着城门,也再等不到任何一个人回来。
她站在城楼上,能看见有人正在点兵。
虽然离得远仿佛只是一堆整齐的墨迹,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个单独落在最前端的墨点,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他年少出塞,征伐戎狄,一战成名。本该意气风发,衣锦还乡,本该受万人景仰,引为豪英,而不是……被这样堵在门外,当做乞食子打发。
沈青君目光微颤,传闻哥哥携“重兵”回皇城要挟皇帝,可她又如何猜不到,以他心性想必是带了老弱残兵回来安置,怎么可能拥兵自重。
那些残兵……她心中酸涩,为国尽忠,餐霜饮雪,拼死搏杀,丢了的那些骨肉肢体喂了戎狄野狗。
已经如此艰难,偏偏朝中上下视若无睹,仿佛他们是长在肌肤上的病疽,要舍弃,要丢开,伤筋动骨也要挖去。
沈青君的双手拢在衣袖里,渐渐收拢,握紧,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或者下定什么决心。
哥哥,她低声地,反复地呢喃这个词,在唇齿之间徘徊咀嚼着。
青团听到她低声的呼唤,下意识地走到她旁边,挡住了不远处守城士兵打量的目光。
接着,因为离得近了,青团听到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低喃。
“哥哥……不惜一切……哪怕不惜一切……我都要让你解脱……”
青团一抬头,果然又看见自家小姐的眼神又变得像之前一样,那样尖锐明亮,像是她在宫里曾见到过的绝食至死的那只北沙白鹰。
那只鹰是当年皇猎被武官打下,因为身姿矫健,白羽华丽,被进献给皇帝。
它几日不吃不喝,形销骨立,最终死去。
青团害怕自家小姐也变成那样,变得和三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