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助理虽然与想象中有些出入,但的确名字好听。
程锦栖未再多问,只吩咐道:
“莫瑶瑶,每天买几朵玫瑰花放在我办公室。”
莫瑶瑶抬手挠了挠脸,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动作鼓胀起来,将一身西装撑得像要裂开。
他不懂新老板这个任务有啥意义,但来之前王助理跟他说了,老板吩咐什么,照做就是,莫瑶瑶立刻点头应下。
程锦栖没再看他们,他正将江晚意刚换的微信头像放大保存,再修改裁剪,把江晚意的那半边保存到相册里,把陌生男人的那半边发给了助理小王。
“去查。”
小王做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了,什么都没问,领了任务就扯着莫瑶瑶走了。
出去以后,莫瑶瑶顶着一张壮汉脸,小心问道:
“王哥,老板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小王抬头,一下没看到莫瑶瑶的脸,他后退一步,又抬头,眼镜片微微反光,说道:
“怎么会?你名字这么好听。”
莫瑶瑶一脸纠结,他这个名字是他妈取的,他妈当初就想生个女孩,没想到生下来是个大胖小子,气得他妈几天没合眼,最后也没给他改名。
“是吗?原来……老板喜欢我这种名字啊……”
小王点点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他们这种打工人,就要学会如何在工作中给自己找乐趣。
程锦栖将江晚意的照片不断放大,换着角度观察,然后打开手机,进入一个没有名字的APP,查看江晚意的位置。
此时江晚意还在商业区,他正指着一排某大牌的最新款,说道:
“这一排都给我包了。”
在江晚意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如牛的男人。
那男人双手拎满了购物袋,连脖子上都挂着不少,走几步路就累得直喘粗气,听到江晚意的话,双腿软得快跪到地上去了,一边累,又一边兴奋。
毕竟江晚意十分大方,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有一半都是他管江晚意要的。
他是发现了,只要他开口,江晚意价格都不看,直接买单。
活了二十几年,男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痛快的金主,此时就是再累,也是幸福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紧紧跟了上去。
江晚意侧眸,将男人的神情看进眼里,那能一眼看透的心思,只让他觉得无聊透顶。
他点开手机,切到微信界面,发现程锦栖还是没有回复。
哪怕他换了微信头像,还特意把照片给程锦栖发过去又撤回,程锦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和以前很不一样。
江晚意神情越来越不耐烦,也不等服务人员打包完,付了账就准备离开这里,看也不看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那男人见江晚意要走,立刻要跟上来,被江晚意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晚意跟服务人员说明将他的东西送到他的住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将那个男人的微信拉黑。
他没有回程锦栖的家,而是回了自己家。
江晚意在市里也有一套房子,没程锦栖的大,也没有程锦栖的房子住着舒服。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跟江晚意刚买回来时没什么区别,像个样板房。
毕竟江晚意很少住在这里,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程锦栖那里。
江晚意打开门,刚走进去,就看到茶几上摆着两个空泡面桶。
他眉头一皱,就见他大哥杨择暄从卧室里幽魂一样飘了出来,一看到江晚意,张嘴就开始吼:
“江晚意!!!你还知道回来!!!”
江晚意看着他大哥脸上的黑眼圈,身上满是褶皱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
杨择暄见此,吼得越来越大声:
“你这什么意思?嫌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逮你,工作这么忙还要赶着过来?你知不知道为了逮你,耽误我多少事?”
江晚意家,他父亲杨父沉默斯文,他母亲江母温柔体贴,谁知生了两个儿子,性格南辕北辙,却一个都没有像父母的。
杨择暄从小就是个咆哮体,脾气大,性格倔,爱跟人吵架,却很宠爱比他小很多的江晚意。
江晚意小时候看着乖巧,可惜乖巧的皮囊下是小恶魔的本质,也没少惹事闯祸。
全家都宠着他,宠得他无法无天,等到杨家终于反应过来,觉得自家小儿子长歪了时,江晚意早就和程锦栖黏在了一起,撕都撕不开,变成事事都找程锦栖,他们想管也无从下手。
这回杨择暄是下定决心要抓江晚意跟他去公司上班,才会直接住在了江晚意这里,就是为了逮他。
两个人刚说几句话,服务十分到位的商场已经把江晚意买的东西送来了。
杨择暄看着堆了一地的购物袋,瞪大了眼睛,又开始咆哮:
“江晚意!!!你是不是又花程锦栖的钱了?”
江晚意揉了揉耳朵,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随意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是啊,怎么了?不是你和爸一起停掉我的卡吗?”
杨择暄顿了一下,气得原地转圈:
“停你的卡是为了让你跟我去工作!你怎么本末倒置?”
“行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跟我去公司,先当我的助理!有什么事我教你!”
江晚意正摆弄着手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屏幕,在程锦栖的头像和聊天界面上来回切换。
“不去。”
杨择暄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一点。
“晚意,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工作啊!”
江晚意抬头看杨择暄,神情有些茫然,像是真的不理解杨择暄的话。
“为什么不能?”
话落,他见杨择暄快把自己的俊脸扭成麻花了,终于稍稍改口:
“你和爸要真这么想让我工作,可以。”
杨择暄长呼一口气,以为这事成了。
谁知下一句江晚意就说:
“但我不去家里的公司,我去程氏。”
“给你当助理,不如去给程锦栖当助理。”
“我看他最近挺缺助理的。”
江晚意说这话时,脑海里浮现出了程锦栖口中叫过的名字——瑶瑶。
杨择暄一口气差点憋过去。
他抬手指着江晚意,“你”了半天,“你”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晚意小时候乖巧可爱,怎么长大后气人的本事越来越大!
杨择暄又开始原地转圈:
“江晚意!!!我上次说过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你也不能一辈子和程锦栖缠在一起!”
“程锦栖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你从小到大这么粘他?还让你初中就从家里拿了一亿给他!”
提到一亿,江晚意神情有些恍惚。
倒不是因为杨择暄提这个生气,而是想到了那时候的程锦栖。
那时程锦栖不过十八、九岁,却跟其他人充满青春朝气的十八、九岁天差地别,他活得像个地狱里来的恶犬,每时每刻都绷紧神经、浑身带刺,除了江晚意,谁也别想靠近他一步。
也是在那个时候,程锦栖稍微露出了爪牙,让一直不把他当人看的程父被咬了一口,第一次开始正眼看他的儿子程锦栖。
江晚意的父母一直有意培养两个儿子的理财观念,又因为他们家不缺钱,从小给的钱就不少,经年累月下,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江晚意本来不在意,那笔钱一直存在杨父的户头上,直到一日,他装乖哄着杨父给他开了一张一亿的支票,杨父只以为他好奇,二话不说就开了,谁知第二天这笔钱就被支取得一分不剩。
杨父问江晚意把钱用到哪儿去了,江晚意也不说,直到程氏大乱,杨父才开始正视程锦栖的存在。
那几年,程氏就没安静过,时不时就要上金融新闻,杨父宠江晚意,没再提过要回那一亿的事,直到江晚意高中,突然带回来了两个亿的支票。
江晚意并未多解释什么,只说:
“这是程锦栖给的,给杨家。”
杨父当时才确定一件事,程锦栖不是非要江晚意给的那一个亿,没有那一亿,他也能拿下程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杨择暄见江晚意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他的话伤到了江晚意,怒气瞬间收敛了不少,皱着眉说道:
“我也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况且程锦栖后来给了杨家两亿……”
江晚意回过神,勾唇一笑,说道:
“是啊,给了两亿,高利贷都没这么多。”
江晚意站起来,不想再等程锦栖的微信回复了,他要去见程锦栖。
杨择暄以为江晚意不开心,也没再拦着他,就那么看着江晚意出了门。
江晚意一出门,程锦栖立刻知道了。
他看着手机上江晚意的位置,看着江晚意不断向他靠近,阴沉的脸色好了不少。
他将文件扔下,吩咐小王将晚饭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不要来叫他,随后进入了休息室。
江晚意到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休息室的门虚掩着,程锦栖的桌子上放着一口未动的晚饭。
程锦栖没吃晚饭。
江晚意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他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借着办公室的光,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程锦栖。
程锦栖的眼镜放在床边,双眸紧闭,似乎在熟睡。
江晚意一时忘记了他之前的焦躁因为什么,一见到程锦栖,似乎脑袋里就只有程锦栖。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背轻轻贴了下程锦栖的脸。
程锦栖的脸颊冰凉,额角渗出冷汗,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动,似乎在做噩梦。
江晚意一愣,凑到程锦栖面前,轻声招呼:
“锦栖?”
程锦栖没动,似乎陷入了梦魇。
明明程锦栖这几年已经很少做噩梦了,怎么会突然做噩梦?
江晚意抬手抹去程锦栖额角的冷汗,又去握程锦栖的手。
程锦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江晚意的手,在梦魇中紧紧抓住,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他的另一只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这副模样,很像程锦栖小时候心脏疼时的反应。
在程锦栖母亲死后的那几年,程锦栖总是伤口疼,甚至夜夜无法入睡。
那道由他母亲亲手刺入的伤口,紧贴在心脏旁边的位置,明明已经愈合了,却还是会疼痛难忍。
江晚意第一次发现程锦栖晚上不睡觉,是在程锦栖已经上了学之后。
12岁才上小学的程锦栖,只用一年就跳级去了初中,很快跟上同龄人的步伐,但日子过得还是不好。
程父的确因为程兴端的事看到了程锦栖,却也没把程锦栖当人看。
他把程锦栖当一条可以训练的狗,能让一条狗上学,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江晚意从救了程锦栖之后,时常爬树去找他。
可他年纪小,一般都是白天去。
直到一次,他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半夜偷偷爬树,跑去找程锦栖。
程锦栖那会儿住在程家的杂物房,楼梯下的一个小房间,又矮又逼仄,床都没有,只铺着薄薄的被褥。
江晚意熟门熟路地摸过去,看到程锦栖捂着心脏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疼得快失去意识。
可就算如此,程锦栖依旧保持警惕,在江晚意靠近时出手攻击,要不是还留着点理智,看到来人是江晚意,及时收了手,江晚意就要倒霉了。
差点被攻击的江晚意却不害怕,他好奇地蹲在程锦栖面前,伸手撩开他汗湿的黑发,问他:
“程锦栖,你怎么了?”
程锦栖没说话,只是抓紧胸口的衣服,黑眸一片死寂。
江晚意干脆跪在地上,也不在乎自己干净的衣服沾上尘土,伸手去解程锦栖的扣子。
“是伤口疼吗?”
程锦栖紧紧揪着衣服,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江晚意清澈的双眸,不知怎的松了手,任由江晚意解开他的衣扣。
在程锦栖的胸口,心脏旁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他母亲用剪刀刺的。
因为刚好不久,伤疤还泛着红,明明已经痊愈了,却还这么疼。
江晚意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程锦栖的伤口,感受着指尖下的凹凸不平,突然转身就跑了,甚至门都没给程锦栖关上。
程锦栖看着敞开的门,又把自己蜷缩起来,只余死寂的黑眸眨了眨,闭上眼,整个人了无生气,明明活着,却好像死了。
谁知不过一会儿,跑掉的江晚意又回来了。
他拎着一盒水彩笔,坐在程锦栖面前,去拽程锦栖的手。
“程锦栖,你坐起来。”
程锦栖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向江晚意。
“你不是……走了吗?”
小小的江晚意打开自己的水彩笔,挑了最鲜艳的红色,推着程锦栖的肩膀,趴在程锦栖身上,一笔画在了程锦栖狰狞的伤口上。
他把那处伤口画成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还不忘点缀上绿叶,最后在旁边用黑色的画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一边写一边嘟囔:
“画好啦!你看,好看吗?”
程锦栖低头看自己胸前的红花绿叶,还有丑丑的名字。
伤口被花朵覆盖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触摸才能感受到上面的凹凸不平。
江晚意扔下画笔,摸了摸程锦栖的伤口,想了想又冲着伤口吹了吹。
“痛痛飞,痛痛飞……好啦,这里已经变成花啦,不会再疼啦!”
那一晚,江晚意没回自己家。
他躺在程锦栖薄薄的被褥上,窝在程锦栖怀里,揪着程锦栖的衣角,睡得很安心。
那一晚,许久无法入睡的程锦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此时此刻,江晚意看着程锦栖痛苦的模样,转身去办公室拿了一根签字笔回来。
他踢掉鞋子,跪坐在程锦栖旁边,解开程锦栖的衣襟,像小时候那样,趴在程锦栖的胸膛上,在那道如今已经陈旧泛白的伤口上,一笔一画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笔尖触碰到皮肤,程锦栖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幽幽地盯着江晚意,放在一旁的手数次想要紧紧抓住江晚意,又克制地放下。
直到江晚意写完名字,将手盖在程锦栖的伤口上。
“程锦栖,这里是我的,是江晚意的。”
程锦栖半撑起身,大手覆盖江晚意的手,在两个人的手掌下,是程锦栖跳动的心脏。
他如最虔诚的信徒,仰头看着自己的神明,低声应道:
“嗯,是江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