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官泠婼(2 / 2)

屋子里只剩下百里霁海和上官泠婼,二人隔着岁寒三友的落地罩坐着,阳光自盘长纹窗棂漏进,百里霁海很少来女塾走动,他是男子就算心无旁骛,也要守男女大妨,方才香草姐妹和上官泠婼说话时,百里霁海第一次得闲仔细打量这间书斋。

书斋为两开间格局,以落地罩分割内外空间,外间两幅墙上做了变体的博古架充当书柜,架子上码放着林林总总的书册,画轴,外间屋顶上开了天窗,天窗正对一张八仙桌;内间不大,陈设也相对少些,不过一案,一桌,一架而已;布局本该外紧内松,结果内间因垒起的杂书,随手放置的各种杂物,变得逼仄无比;百里霁海甚至在月牙桌的假山摆件下,发现一叠歪七扭八的字,估计是学生的作业。

他本以为如上官泠婼这般书香门第,簪缨世族出来的千金,会严于律己,结果,这书斋真的太充满生活气息了,简直就是古风版的‘干物女’。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在书斋里太随意了。”上官泠婼倏然开口,男子表情像背后非议他人,又被逮个正着,明明十分尴尬,又不得不憋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我唐突了。’他唰唰写道。

上官泠婼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的看着百里霁海,她年过四十,浑身锐气已经磨尽,似一株遗世雅兰,又似秋月琼枝,与这凌乱的书斋极不相配,但上官泠婼被小鱼引为知己,小鱼也是不通家务的人,人以群分,百里霁海又觉乱是情理之中。

百里霁海言归正传,他再写:‘小白有事请先生赐教。’

“你是想让我教你写婚书。”

‘是,我不知婚书当如何行文,怕言辞不当惹人笑话。’他写。

上官泠婼握着湘妃竹紫毫笔润了润,在方才摊好的宣纸上,落笔,为他写婚书。

她也不多赘述,写那些无用的溢美之词,不过二人都是孤儿,生辰八字要如何写,上官泠婼顿笔,抬眼问外间的那人:“你们可有定生辰八字?”

‘辛未年,腊月初六日戌时生。’百里霁海不假思索的写了一个年月日,他看上官泠婼仍停笔等着,恍然明白,又加了写一句:‘我和小鱼都一样。’

“怎么忽然想起写婚书?”上官泠婼状似无意的一问,百里霁海听着觉得扎耳朵,她的语气淡淡的就和一个相识的人问今天你怎么还没吃饭,可他就是听着不舒服,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窥见。

百里霁海不自觉挺直了后背,肃起脸迎上上官泠婼试探的目光,他写:‘昨日听小易提起,才想到我与小鱼还未写婚书。’

“一时兴起?呵,一纸婚书,写不写对唐小鱼并无二致,是你怕了?”

‘我怕什么?’百里霁海在纸上反问,落笔事早没了方才的行云流水,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上官泠婼不答反问:“你还有什么不怕的?”

她手中笔未停,继续一心二用,纸上衣次写下籍贯、年庚、命名,再写一段佳偶天成永结为好的吉祥话,冰人?他们以天地为媒妁,那只好以朱曦与伐柯代之,落款是乙丑年甲戌月葵丑日。

大功告成。

她吹了吹纸面,待墨迹干燥,外间的人仍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上官泠婼将花笺纸折好放入信封中,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那人面前,对方听到鞋子趿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面色有些沉闷,他伸手要接信封,上官泠婼递出去的手忽然一收。

百里霁海手落空了,他剑眉蹙起,眼波冰冷,以唇语说了两字:“多谢。”

“不客气,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把话说开。”上官泠婼戏耍一番后,把信封交了出去,继而说道:“都说龙游浅水遭虾戏,潜龙到底是潜龙,要飞升九天,小白兄弟,小鱼我很喜欢,她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所选的夫婿要对她有裨益才行。”

“乱世求存,使的是非常手段,你有些小聪明,却整日躲在小鱼的羽翼下,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包袱,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可要想明白才好。”她一改往日的清淡自持,变得咄咄逼人,太子身边不乏皓首穷经的饱学之士,亦有勇武征战的将帅之才,谋算千里的智士更不少,可这些人各自为政,互不相让。

太子为人敦厚,仁慈,是个尚嘉的守成之君,可他不懂御人之术,太子妃谋略不俗,却少了囊括天下的气魄,更多是闺阁才智,这二人都不能统御下属,以至于与十二皇子数次交锋都败下阵来。

上官家这代人才凋零,若想有从龙之功,需要有一位手段凌厉的家主,上官泠婼喜欢唐小鱼,所以才不远万里为她牵桥搭线,她写与兄长的家书中,一直不加掩饰对唐小鱼的赞誉。

更是将唐小鱼之言行,尽数写在家书中,本意是想告知兄长,自己在水田镇的忘年之交是个妙人儿。

怎想,月前家中来信,兄长问她,唐小鱼可否改弦更张,又说此女与九弟甚是相配。

其实,在上官泠婼心里,唐小鱼就是所有症结的良药,如今兄长提出来,也正中她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