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山石站了起来,到底唤了一声,小满……
她却笑得勉强,又叫,姚二爷。
姚庚微微阖目,复又睁开,也是笑得勉强,拱手还礼。
他客客气气大概说了原委,夏小满琢磨着,那小厮八成去取茶半路上叫人逮去流觞亭拉架了。 这才把姚庚晾在这。
唔……莫非。 老天不是耍她,是送了她个保镖?她犹豫了一下。 这保镖能用不?会不会连累他?还有啊,会不会连累她?!到底从前……哎,没事她可以说失忆,要让人撞着俩人一路……搞不好扣上犯了七出,要是被休那最好——她还求之不得,可最大的可能性却是浸猪笼……
豆蔻在一旁,身子都略有些颤起来。 她本就有些精神敏感,而之前因为主子的神经兮兮而越发紧张起来,这会儿见着姚庚,却是忽然忘了刚才的紧张,只剩下另一种害怕了——和主子想地一样,若叫人瞧见怎么办。 主子是个死,难道她是能活的?
瞧见豆蔻地哆嗦,夏小满完全误会了,她这会儿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只当都是怕匪。 匪比姚庚还可怕。 这是她的结论。 于是,她迅速做出决定,然后尽量让笑容自然一些,道:“竟把客人丢在这里了,是下人不省事,回头我罚他们。 那个,现在我领姚二爷出去吧。 ”
豆蔻闻言腿都软了,可知道主子性子,也不敢劝。
“这……”姚庚犹豫一下,虽然她说得客气,行事也是客气,可若真叫人撞着他们一路,他没什么,怕是害了她,“不大妥当吧,还是小……唔,夏姨奶奶你先去吧,再着小厮来接我便成。 ”
他第一次改口叫“夏姨奶奶”,苦水从胸腔一直满到口腔,脸上爬满苦笑,只用极低地声音道:“还防小人口舌。 ”
夏小满心里也叹了口气,就这样,她还利用他当保镖替死鬼?她想张口说那好我先走了,可忽然想起来,把他留在这,万一叫匪杀了……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她终于开口,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她又补充道:“快些,我还有点事儿。 ”
她走在前面,百褶裙忽闪忽闪地,脚下极快,想来是真有急事,可到底还是为他领了路。 姚庚顿了顿,瞧着周遭没人,那个丫鬟又显然是心腹,才低声唤道:“小满……”
她脚下压根没停,只挑音道:“……嗯?”
他道:“你……一向可好?”
他在后头,当然不晓得她的表情可以用七窍生烟来形容。 夏小满这个气啊,她这边精神高度紧张。 一直提防着不定从哪里出现地匪,他那边还问废话!然又不好发作,只道:“挺好。 ”
她脸上分明都是愁容。 他虽这么想,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半晌才说了他一直想说地话,他道:“小满……秋令,二月十二过门的……”
然而她脚步依然没有任何停顿,只道:“哦……”好像那是不相干的人。
他心里叹气。 她准备把夏家统统忘了?
实际上,她却是脑子没在那上。 没反应过来。 忽然意识到,夏秋令不是原版她妹吗?!她翻了翻白眼,自己真是脑子不转筋了。
那个女孩啊,跟她说姐我想过好日子。
如今,进了姚家,是过好日子了。 二月十二过了门……
哎?她顿住脚,扭头瞧了他一眼。 道:“二月十二?”今儿才三月初三,新婚燕尔就出来工作?是敬业啊,还是……“商人重利轻别离”。
好日子……嘿……
姚庚见她突然回头,唬了一跳,也顿住脚,见她眼睛都立起来了,也不晓得说错了什么,讪讪的张了张嘴。 复又合上,只瞧着她。
她嘲讽一笑,终呼了口气,道:“没事。 ”待转身,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也别只想着生意。 ”
他一时错愕。 完全不明白她说的什么,只好应了一声。
沉默间出了院子,她径自走着,他瞧着周遭都不眼熟,不是来路,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 小满方才分明是生气的模样……
他皱了眉,想了想,才道:“小满,我并非……唔,实是这次是同南边儿有生意。 要从这儿走海船。 才来玫州的……”
夏小满挑了挑眉,牵了嘴角。 这不是要解释为什么弃新媳妇于家,却是要解释不是故意来玫州地吗?当日在京畿太平渡,今日在丁午河畔,他都能做到“不认”,方才又算是为她着想,不肯跟着出来,他待别人如何不必提,于她,算仁至义尽了。
得,她这儿也就别端着架子摆谱了。
她长出了口气,想把话题调松快些,道:“走海船?我还以为运马是你们骑在头马上领队,后面马群就跟着跑呢。 ”她从前见过云猪牛羊地栅栏货车,却实想不出古代运这些家畜怎么运,马车拉马……听上去跟绕口令似地,走海船,她不知怎么倒想起黑奴船来了,顺口道:“这是往哪儿去还要走船?远渡重洋呐。 ”
于是话题非但没轻松起来,反而凝重了。 他自悔多嘴,吱唔了一声,道:“也没哪里。 ”
夏小满听他动静不大对,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事关商业机密吧,她居然还问人家这个,白痴么!她回头歉然一笑,道:“哎,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
他勉强一笑,稳了稳神,道:“……也不是近地方。 ”到底没说。
再无言语,出了夹道,往左走过穿堂便是濯涟厅,她安全了。 夏小满松了口气,瞧着那边穿堂门上立着个小厮,便喊了他过来,道:“这位爷净手出来走迷了,恰好叫我遇上。 你去领他到流觞亭宴上去。 ”
那小厮垂手应了,又请姚庚。
当着小厮,姚庚也不敢使劲的瞧她,可又忍不住不瞧,终还是强忍着,抱拳施礼道:“谢过……”
夏小满也认真福身一礼,却是在心底谢他这免费保镖护航,口中客气道:“不敢当,姚二爷客气了。 ”
“夏姨奶奶”他不肯再叫,“姚二爷”她却叫得自然,客套又疏远。
姚庚自嘲的一笑,直了身,再仔细看她一眼,末了道:“你多保重……”
她笑眯眯的,依旧那调子,回道:“姚二爷保重。 ”
姚庚收了笑容,点了下头,扭身跟着小厮去了。 五步,十步,他拳头微微攥起,到底回了下头。
她却早已过了穿堂自去了。
空荡荡的夹道,连片衣角也没有。
濯涟厅。
夏小满一进门,就瞧见客位椅子上站起一位夫人,看貌相五十有余,若说六十怕也有人信,头发已是斑白,皮肤松懈而有着较深地纹路,但眼睛亮堂堂的,身材维持地不错,果然是小韦嫂子说的身板硬朗。
“冯夫人?”夏小满衽敛陪笑道:“那边席面忙着,来的迟了,让夫人久等,还请见谅。 ”
“是老身冒昧来访,搅了二奶奶,还请二奶奶见谅。 ”那冯夫人像是在笑,却也看不大出来,确实北方口音,爽朗洪亮。
“冯夫人客气了。 快快请坐!”夏小满忙让座,又叫小丫鬟奉茶上来。 待自家坐稳当了,才笑问道:“冯夫人此来是……?”
那冯夫人一偏头,身后一个瘦弱的丫鬟提了一个中号食盒上来,撂在桌上,福身而去。 夏小满瞧着纳闷,见冯夫人也不看口,只看厅上众人,她犹豫了一下,才挥手叫侍立的丫鬟都退了出去,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夫人亲自起身,提了那食盒放到夏小满这边,揭开盖子,满是榧子类的坚果。 她挽起袖子,夏小满眼尖,瞧出她胳膊皮肤白皙紧实,和手上的褶皱全然不符,忽而警觉起来,第一反应从椅子上蹿起来,立到一旁,眼神在冯夫人和门之间游曳,微喘着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奶奶聪敏。 ”冯夫人话音里透着笑,脸上却依旧没有笑容,手下一翻,坚果堆里露出几颗浑圆光洁地珠子,她道:“但我无恶意,还请二奶奶宽怀。 我与外子此来,是特特谢过二奶奶和六爷地救命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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