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东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推攮着说:“给我倒杯温水,要马上……能喝那种。”
我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就慌不迭去给他倒水。
扶着杯底,陈浩东的手哆哆嗦嗦地覆在我手背上,整杯的热水他一口气喝了进去。
瞧得出来他还是疼,两条浓眉都快拧到一块打成死结。
“陈浩东,你到底怎么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咽了口唾沫。
他抬眼,一言不发,可能是痛得说不出话。
估摸过了两三分钟,他的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说:“突然有点胃痉挛,死不了。”
“你这么小就有胃病,不吃饭吗你?”我实在很惊讶。
陈浩东冷笑:“扶三岁,你没长眼,不会看吗?这屋里有人二十四小时伺候老子?”
“你可以请阿姨来照顾。”我还是多嘴了句:“而且你现在混好了,你爸怎么不在?”
“家政公司说,这段时间人员最紧张。”陈浩东沉默了会说:“我爸……应该再也不想见我这混蛋儿子了。”
他眉间的悲怆久久未散。
“你和叔叔闹别扭了?”
总觉得陈爸对浩东又纵容又溺爱,三年前去他家,陈浩东带那么一批人过去他爸都没说什么,还有他和向小阳早恋这事也没管,陈爸把一个父亲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不过陈浩东没提过他妈在哪,我也不敢问。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手突然伸我腰上掐了一把:“行啊,有点像我老婆的样子了,这左一句问右一句问的,在关心我呢。”
因为痒,我往后退了一小步,瞥开头说:“胡说什么呢你。我就是好奇,现在你腿脚不利索,你小叔和那群朋友人都哪儿去了?”
陈浩东把沈砚后来丢在床上的打火机重新拿了起来,点了根烟,语气略显深沉:“遇见你那天和小叔吵了一架,他出国玩去了,好俩天了。以前那帮朋友那能算朋友吗?一件小事就能看透的狗杂种。”
人生在世,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太多的昙花一现。他和他们,我和王悦三毛,无一不从因缘相聚到各奔东西。
其实我没想过还会和陈浩东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多讽刺。
我无处安放的手搓了搓裙子,皱着眉头问:“你和他们怎么了?”
陈浩东伸手拉我坐床边,这一次力道特别温柔。而我,也竟然鬼使神差地顺从坐下了。
“刚不上学那会,他们说要和我一起干点大事。结果居然卖起山寨磁带,那玩意利润薄就算了,关键成天还得和个孙子似的摆哪逃哪,一天有时候还挣不够几个烟钱。”陈浩东说完这句,烟也吸完了。
这次我没有再问后续,静静等待垂眸的陈浩东告诉我更多,亦或是将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陈浩东看我一眼,最后还是慢慢地说:“后来当然是换门路,我们又卖起了假烟。我傻愣愣不清楚事,每次交接都让我出面,后来差点被逮了才发现不对劲。这样的兄弟,干脆一拍两散。”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嘴一撇,掩不住他骨子里的骄傲。
我看着他,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听上去你辍学之后过的不太好。干环保这行技术性要求应该很强吧,你学没好好上,肚子里哪来的墨水啊。”
没想陈浩东的手伸过来,把我的嘴捏得扭住变性,硬生生成了个O形。
他咬着牙,一侧嘴角轻扬:“扶三岁,我这人挺怪的,书本上印得板正的字是看不进去,可要是奔着赚钱,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能吃。”
听见陈浩东脸上的表情特别傲慢,我竟然一时没忍住,纯粹地笑了出来。但因为被捏着,笑得一定丑极了。
陈浩东有点不高兴说:“我说真的呢,笑什么。”
我两只手抓住他手腕往外扯,陈浩东大概也是怕弄疼我,所以很快就松了手。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我揉了揉脸蛋说:“而且就算有了技术,干生意也得要本钱吧?你小叔家是有几个钱没错,一来北京他那点钱只怕什么都不是。你们本钱哪来呢?”
陈浩东的眼神变得好复杂,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偷的?抢的?”我推了下他的肩。
“放屁!”陈浩东撇开头不好意思看我:“两年前沈寰九他爹找上了我,他……给的本钱。”
先前短暂融洽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了。
陈浩东的爸为什么不想见他我大概明白了。
在欲望和金钱的诱惑下,陈浩东最终贱卖了他的骄傲和尊严吗?向一个最不可能的人低了头。
“沈寰九羞辱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发誓不能再因为钱而被人看扁。他说没钱没资格谈爱情,这句话我觉着说得还挺对的。我妈觉得家太穷,她跑我能理解,她丢下我们爷俩我也不怪她。但现在我明明有钱了,也出息了,怎么还是好像什么都没有。扶三岁,你告诉我!”
到了尾声,陈浩东才一扭头,犀利的眼神无形中就像束缚了我。
我因为答不上来,所以再没下文。
默默地站起来给陈浩东换了只接尿袋。
能感觉他的眼睛正盯着我,而且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惊讶。
收拾完了我想窗口吹吹风,可却在挨着窗户的一角看见一整堆脏衣服。
回头看了眼他,然后缓慢蹲下身,抱起这堆脏衣服往敞开门的洗手间走。
“喂,你干嘛?”陈浩东很惊讶地问。
我烦躁地说:“趁沈砚还没把吃的买回来,我先帮你把衣服洗了,都放臭了。”
当时的我心境很澄明,别人对我坏十次,我还是会念起对我好过的那一次,要不然良心的坎就挺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