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b超单的时候,我和沈寰九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很久。
一想到之前我在陈浩东家里被扒衣服,在沈砚家被粗暴对待的经历,这会想起来实在是毛骨悚然。好在医生说孩子很健康,血液样本里的孕酮也达标,总之各项检查结果都令人满意就对了。
只是在我兴奋于怀孕这件事时,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安。
我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总觉着这个孩子这时候来太不是时候了。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沈寰九,惊觉他的眼神也在捕捉着我。
深吸了口气,我轻声细语地问他:“沈寰九,我怀孕了,你不高兴吗?怎么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之后你一句话都不说?”
沈寰九勾起嘴角,眼底滋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湿润说:“刚那医生恭喜我,说我要当爸爸了,我没听错对吗?”
眼看着沈寰九把脑袋凑我跟前,他的表情看上去特别滑稽,我一下就被逗笑了:“没听错。”
他重重点头,然后是笑,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淡定自若:“嗯,看来我那时候就说对了,你下一个孩子还姓沈。”
“沈寰九,对不起,他不信沈。”我戳戳他的手臂。
沈寰九瞬间就炸了,高大的身躯瞬间窜起,阴着脸问:“不是我的是谁的?扶三岁,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你……”
我扬起下巴,赶紧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沈叔又不是你亲爸,孩子应该姓姚吧。”
沈寰九大大舒出口气,重新坐回原位上:“我爸不信姚。沈是大姓,很不巧,他也姓沈。”
“啊?”这回轮到我傻眼。
沈寰九伸出条手臂揽我入怀,声音沙哑地说:“来中国后他改名换姓了而已,现在叫习惯了也没有改回来的必要,我们清楚他是我爸就够了。”
“原来是这样。”我自顾自笑出来,叫沈寰九习惯了,之前还想着哪天他要是改姓姚,我还会叫不习惯。
“三岁,一个男人要是多了一重身份,责任也会不同。”沈寰九的双手在自己的西装裤上摩挲了好几下:“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个好爸爸。”
“当然能啊。”顿下话,我的笑意收敛,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说:“沈寰九,你说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好不好?沈砚在北京,我又怀孕了……”
一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完整。
但我相信沈寰九能够听懂我的意思。
就因为我怀孕了,我不敢拿孩子的生命去赌什么,更何况现在的我什么都赌得起,唯独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赌不起,一个是沈寰九,另一个是肚子里的宝宝。
要是没有怀孕,我相信自己的男人可以对抗所有,我也很愿意陪着他正面迎击所有不好的事,可现在因为新生命的来临,我又一次变得胆小和懦弱。
毕竟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母亲都会珍爱自己的孩子。有些家长为了孩子上学近,宁可舍弃买好的大房子搬到学区租房住。也有些家长放弃自己的工作和前途,只为孩子可以更好的成长。
而我,并不例外。
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我坚毅的心脏整颗都变得柔软。
沈寰九沉默了好一会,眼睛轻眯着像在思索,我以为自己说的话无形中给他增加了更多的压力,于是我忙说:“刚我随便说说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当逃兵,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别理我。”
沈寰九没有说话,他轻轻拍打了几下我的肩头,然后站起来说:“医院消毒水味太大了,我们先出去。”
我抿了下嘴唇,点头。
回到别墅,沈寰九坐在阳台上喝咖啡,他目挑远方像在想什么事。
我没去打扰他,深知孩子的降临不管对我还是对他,都太突然了。
中午我们吃完饭没多久就看见电视台在报道沈寰九大难不死的事件,我想这会整个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没事了。
新闻播出没多久,陈浩东就风风火火杀了过来,姚叔在院子里浇花,看见陈浩东就硬是不让他进,我和沈寰九听见了争吵声立刻走到院子里。
陈浩东看见我和沈寰九站在一起,那表情很微妙,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陈浩东说:“哦,就是来看看新闻说的是真是假。扶三岁,你也真是可以的,没事了不会和老子放个屁,害我在家里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陈浩东是刚刚洗过澡还是做了运动,他的头发完全湿了,特别是刘海的地方,一撮一撮分开着,像是尖锐的刺一样,随着风很轻微的晃动。
我没来得及说话,沈寰九就先炸了:“你担心?你小子有什么资格担心我老婆!”
陈浩东把右手揣进裤兜里,很骄傲地向沈寰九翻了个白眼:“呵!”
沈寰九的声音很暴怒:“小子,别以为你这次回来北京有了几个臭钱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别说我活着,就是真死了三岁也轮不到你。”
“这回你算盘是真心打错了,我说的高兴是……”陈浩东上挑着眉毛,像在酝酿着什么语言,好半天才又说:“反正我已经放下她了,我关心她完全是出于朋友的情谊,你他妈爱信不信。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别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的腹子!”
沈寰九阴笑了两声:“麻烦君子先生马上离开我的家,我的地方实在不欢迎你。”
“我他妈又不是来找你的。”陈浩东向我勾勾手指头说:“我有事儿和你说,说完我就走。耽误不了你两分钟。”
沈寰九偏头问我:“你要过去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看不出喜怒,但我很清楚我要是真过去了,沈寰九一定不会高兴的。
我对陈浩东说:“有事你就这么说吧,沈寰九对我来讲不是外人,我能知道的,他也能。”
“行,你们是夫妻同心,他不是你外人,我是!”陈浩东讽刺地笑了两声,然后深吸口气说:“现在他回来了,你不会跟我离开北京了,是吗?”
当然,这显然是一句屁话。
陈浩东刚说完,自己就立马抬手往自个儿脸上用力送一耳刮子骂道:“看我问的是什么蠢话。你连枪都能对着老子开,怎么会管我死活。”
听见这句,我心惊了一下:“陈浩东,那天我昏倒之后沈砚和你到底谈什么了?”
陈浩东看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能谈什么?沈砚说我带你离开北京,那咱俩都能活命。我他妈也是倒霉催的,怎么就和个变态扛上了。我现在不光担心沈砚找我麻烦,我他妈还担心哪天他的变态劲上来了,要操我怎么办?”
陈浩东的冷幽默这时候一点也逗笑不了我。
“意思是,我要是不走,咱俩都得倒霉?”我巴巴地咽了口唾沫,然后下意识就摸上了自个儿的肚子。
陈浩东这回倒是挺细心的,看我摸肚子立马就问:“你肚子怎么了?”
“她怀孕了。我的。”声音来自沈寰九。
陈浩东的脸一下僵住,原本一直在轻轻晃动的身子也倏然停止了晃动。他几乎快慢了一个世纪了勾起嘴角问我:“真的假的?扶三岁,你……你有了?”
我应了声:“嗯,陈浩东,我怀孕了。”
陈浩东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一下:“看来你和沈寰九真他妈是天生一对,这结婚才几天就有了,为什么和我就没有。行,不管怎么说怀孕是好事,知道你还能下蛋,我心里的内疚也能少一点。”
陈浩东说的话特别特别糙,可我纠结的却不是这句,而是他的上两句。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这连日来发生的事给我一个感觉,这感觉就是陈浩东成熟了,成长了。他不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也放任我做我喜欢和自己决定的事。
就比如那天我说要去和沈砚谈判,虽然陈浩东最开始也劝说,但劝说不成后他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扶三岁,自己的人生要自己走,老子不拦你。只一句话我送你,就是凡事想想清楚,别和我一样让自己这辈子有什么永远没办法弥补的遗憾。”
“说完了吗?”沈寰九低沉的声音切断我的思绪。
陈浩东又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完了,老子这就走。”他转过身走了三四步双脚就定住,然后回头吊儿郎当地指了我一下说:“那什么?扶三岁,怀孕要吃点好的,你的胃就和鸡胗一样小,吃不下也得多吃点,知道吗?”
没人回应他。
他就像个自讨没趣的人一样自说自话,离开的每一步都孤独的像条狗。
陈浩东走后一个多小时我收到他的短信,他说:“为了你,我可以把对沈寰九的所有仇恨都放下,不是因为老子怕他,是不想你的宝宝生下来没有爸。对不起你那么多次,这次就当还给你,咱们两清。”
我抱着手机看了很久,一遍一遍地看,看到的不止是短信的内容,更多的是陈浩东这个叛逆少年的成长与成熟。
作为一个有脾气的男人来说,他能放下对沈寰九的仇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虽然在别人面前陈浩东总是咋咋呼呼,像个难搞的刺头青年,可一次次狠话之下是他鲜活的心。我想,要是生命能够重来一次,陈浩东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他可能会好好学习,远离我,找份好工作,让陈叔这个老实巴交的父亲过得安然一些。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每个人都在生活,哪怕生活中的煎熬很多,可因为生命的可贵,我们必须坚持生活,生命既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不该是荒诞的。
今夜的天空很死寂,连一颗星星都不存在。
沈寰九一整天摸了好几次烟盒子,但每一次都很快缩回手,只把打火机拿起来,在手指间转动着玩耍。
“你要是想抽烟就去留下,我看你都憋得难受。”我站在他面前,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烟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