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这日一早,冷卉妙卉便把明灿从弦丝雕花架子床上拉了起来,细致地梳洗过了,仍为扑上她自己调制的香粉。林泓谨跑来,闻着说香味儿好闻,让明灿悄悄匀了些在他脸上。
他是来吃薛家兄妹的长寿面的。今晨厨房用骨头汤做了几碗,香喷喷热腾腾的汤面,白腻细滑的面上卧上几个金灿灿的太阳蛋,馋得林泓谨吃了一海碗。
长寿面吃完后薛明煜仍旧回东厢房读书,明灿则在屋里看冷卉灵巧地把她绣的宝珠茉莉绢丝做成香囊,林泓谨百无聊赖又不想回去,就坐在明灿的梳妆镜前调弄她的几盒脂粉。
庭院中的白雾渐渐散去,窗棂子外斜斜地偏进来几道阳光,照得廊下几株李子花白嫩馥郁,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时只听到林泓谨一会儿拿起瓷盒,一会儿开镜奁翻珠翠的“叮当”磕碰声。
“明灿表姐?”
乍然冒出一个清甜的声音,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林泓谨,还以为是他母亲遣来叫他回去的丫鬟,要是看到他又在对这些女孩儿的东西玩物丧志,回去肯定会责骂他。
来人身量不高,一身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褙子,底下鹅黄挑线裙子,淡雅素静,小小一张瓜子脸上溢着浅浅的笑。
原来是林棠洛。
“明灿表姐,生辰快乐。”林棠洛走进来。
“谢谢。”明灿在林府唯一愿意见到的女孩儿怕也只有她了,“妙卉,还有长寿面吗?给棠洛妹妹端一碗来吧。”
林棠洛摆手说不用了,“我用过早饭了。我是来送生辰礼的。”说着她把手里提的圆食盒打开,里面是莲纹青花瓷盘盛着的几块鸡蛋糕。
明灿的眼睛亮了亮。
“棠洛你怎么知道我馋鸡蛋糕的!”其实她什么都馋,尤爱甜点。此时兴奋地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夹了其中金黄亮泽的一块,没想到非常软糯,差点夹散了。
吃到嘴里,一股香甜便从舌尖爬进来,明灿觉得鸡蛋糕是最温柔的点心了。
“好吃呀棠洛,这是你做的吗?”
林棠洛抿着嘴笑了笑,说道:“这是姨娘做的,我的手艺没有这么好。”
林泓谨又凑上来尝了块,结果一吃就停不下来,眨眼只剩了两块。他又往食盒里伸手。
没想到被薛明灿打下来,“给我哥哥留些。”
林棠洛笑道:“若是不够,我回去再拿些来。”
“不用了。”明灿知道她和她母亲的处境。鸡蛋糕美味,做起来最简单,只需要鸡蛋和面粉,不过这恐怕也是她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我哥哥脾胃不大好,点心吃多了也克华不了,浅尝辄止。”
林棠洛点点头,“是我疏忽了。”
“没事儿,谢谢你的心意。我就让丫鬟给我哥哥送去。”
明灿又问:“今日去钟府,你会去吗?”
钟家人要收她兄妹二人为义子的事,林棠洛也有所耳闻,不过直到今早出门时,也没有婆子丫鬟来通知她,想来是不用她去的。
她摇了摇头,明灿拉住她的手,说道:“棠湄表姐不让你去,我请你去。”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今日本就是我的生辰,钟家为我和哥哥置的酒宴,为什么要看棠湄表姐怎么想?”
“姨娘会责备我的。”林棠洛咬了咬唇,神色犹疑。
“我让冷卉去跟卫姨娘说,没事,大不了我去说。”明灿是真喜欢这个小表妹,柔弱温顺,说起话来总是轻声细语,不紧不慢。
林棠洛犹豫再三,林宪那边派人来叫,说车轿已经备好,要准备出发了,明灿便索性牵住林棠洛的手,拉她上了香车。
本来还有些局促,但薛明灿一路都掀着车帘一角,指街景给她看,林棠洛便逐渐放松下来。本来也是十一二爱玩爱笑的年纪,一会儿就忘了她母亲的叮嘱。
马车另一边还坐着薛明煜。本来男子应该骑马,但他前几日读书到深夜,本来想推开窗子赏赏春月,没想到迎头扑来一股凉凉的晚风,当即打了几个喷嚏,第二日晨起便觉头重鼻塞。
林宪忙又为他延医诊治,开了几服药灌下去,好歹今天好了许多,赶着到钟家拜义父义母。
林棠洛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不能和两个姐姐一起坐香车,都是由一顶脏脏旧旧的小轿抬着。所以头一回坐上马车,又可以细细看街上的热闹,小女孩儿的天性得到解放,喜悦之余,一张小脸上溢满笑容,渐渐红润起来。
正看得高兴,猛一回头,发现另一角坐着的薛明煜在看自己,眉目温和,气质儒雅,如玉一般温润安静。
明煜表哥和明灿表姐长得真像。她第一次见到明灿表姐,心里就惊叹世上竟有这么标致的模样,没想到这副模样换到男子身上,更有说不出来的柔美。
薛明煜其实是在看妹妹,不过林棠洛和妹妹挨得很近,林棠洛回过头,就以为他在看自己。
两人对视,他先笑了笑,说道:“今天的鸡蛋糕很好吃,谢谢表妹。”
林棠洛被他夸得又欣喜又害羞,差点忘了糕点不是她做的了,涩涩地说了声“不谢”,便转头和明灿继续看窗外。
香车骨碌碌停在了钟府,小巷寂静,朱漆大门外只几个路人,不似上次钟弗的生辰,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花团锦簇。
武清伯林横峰先下了车,问跟在身边的长子:“薛家那两个孩子,男孩儿带过来同我一起进去。”
虽然还不知道钟家有什么意图,但事实明摆着,薛家兄妹就是他搭上镇国公的桥,他颇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痛快。
薛明煜被林宪唤过来,林横峰第一次好好打量眼前的人。见他开春了还裹着身银狐褂子,靴子也穿得颇厚重,身材瘦弱,文文静静,模样又生得阴柔。
这不就是个活脱脱的戏子模样吗!或者娈童!他在心里开始鄙夷起来,不过面上不露许多,毕竟这或许是个有用的人。
薛明煜就由林横峰领着进了大门,钟澄恰好从影壁后转过来。
“大学士。”武清伯一见人,神情有些谄媚,“久仰大学士的名望,今日能与大学士结交,实在是人生幸事!”
钟澄还比他小了十来岁,不过官场浸淫多年,这副嘴脸也见惯了,当下不疾不徐还了礼,手微微向前一请,只说:“父亲已在上房等候。”
武清伯听出来他是不想多言其他,当下也只好奈下性子,跟着钟澄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