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九王子不出门并不是因为在房间里浇花或是摔死了，而是有一个很普通的理由他根本就没醒。

九王子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下午才缓缓睁开眼睛。

等保镖发现他醒了立刻悄悄通知马卡龙。马卡龙在房间里坐得也挺烦了，他倒是不像迈克一样只能吃泡涨的面条，但明知道九王子在房间里睡觉还得等待对他的耐心也是极大的考验。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一点他终于收到九王子起床的消息，当即上门拜访。

一见到九王子马卡龙就询问他昨夜睡得如何？

九王子称赞道：“这家酒店果然像你夸的一样好床很舒适我在王城的房子都没有这里的好。”

“怎么会呢？您住的当然是最好的地方肯定远胜于此地。”接着马卡龙正色道“不过若是九殿下喜欢，我可以命人将这里原样搬运到您在王都的住处。”

“哦？你打算送我房子？”九王子笑着说。

“谈不上，只是请九殿下您赏脸而已。”

九王子扭头对保镖说：“我有点饿了去楼下催催你们去门口替我等着就行了。”

“是。”保镖们迅速离开一个人下楼其他人则站在门口与九王子的起居室拉开距离。保镖们站在一个听不到他们说话又能看到他们的位置如果发生意外，可以随时冲上来护驾。

“把树种搬到屋内，还挺好看。”马卡龙指着窗边的矮灌木说。史宾格酒店在每一个卧室的角落都移栽了一片绿植每日定时从管道内输水灌溉。

“这里确实不错。”九王子扫视周围笑了起来，“幸好你逼我来，不然我也没机会见到这种好地方。”

马卡龙敏锐地说：“我哪有资格逼迫九殿下呢？”

“你是没有，我大哥有啊。”九王子笑眯眯地说，“大哥命令我替他看看这里的环境，你希望我们王族向这里投资，向你投资，关键在于我，想必你也清楚，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殷勤地招待我。”

“是。”马卡龙笑了起来，“九殿下想得明白。”

“并不是想得明白，而是像我这种人若是蠢一点，很早就死啦。”九王子淡淡地一笑，“不过你胆子倒也大哦，明知道我这种人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为什么选我不选其他人呢？选个摆明站在我大哥那边的嘛，你明明跟我七哥关系不好，硬要推荐我来，多亏你，出发前两天我都没睡好觉，七哥拉着我聊了半宿根本不准我去睡。”

马卡龙从容地说：“我知道，所以来到满月集市后我别的都没安排，先请您进这家酒店好好睡了一觉，您觉得昨晚睡得怎么样？喜欢吗？”

“我可不是喜欢享受的人。”九王子挑眉，“大哥、七哥，还有我的父亲都说要听我回答，我是不会为了你或者谁特意说谎的，这家酒店确实很好，我会如实禀报。但按你在我七哥那里的风评，啧啧，光是这么一家酒店肯定不够让他感兴趣，有他那么搅和，你的大计划恐怕不会很顺利。”

“是，对于我的窘境我很清楚。”马卡龙道，“我只是一个来自瑟礼市的小商人。瑟礼市这个名头在拉基马伊部落很唬人，但对您王族出身来说是瞧不上的，尤其是在七殿下那甚至还有负面影响。但是我心系拉基马伊部落，推荐这里固然有一份私心，却也是为了王族的利益考虑。”

九王子哈哈大笑：“你替我们考虑？”

马卡龙继续说：“以您的受宠程度，我献上的礼物里有一片叫齐乐九梅斯的叶子，您肯定见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九王子轻轻点头：“嗯，正是因为这片叶子还有你说年底会有一场拍卖会我才来的。因为我相信拍卖会里肯定把这种珍贵的宝物摆上台，刚好，我们确实需要它。”齐乐九梅斯能治肺病，而不幸的是，拉基马伊王族世世代代都为这种疾病折磨，现在马卡龙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献上了这片神药，恰好送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九王子奉命服用了齐乐九梅斯，肺病痊愈。也正因为他用身体证明了这片神药的真实性，马卡龙才有资格真正搭上王族的线，带九王子来满月集市调查。

当初选择让人用药时，也让王族内部争执了很久，一方面王族身份尊贵，若是吃了假药暴毙，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所以国主和大王子是肯定不能吃的。但这种药只有一片，如果随便拿一个奴隶来试药，他们又舍不得，于是经过几轮讨论，九王子被推出来了，只有他，死了无所谓，治好不浪费。

所以九王子看着马卡龙，对他也是又敬又恨。

“所以……”

“但是一场拍卖会不足以让我们满意。”九王子打断了马卡龙的话，他就是见不得马卡龙得意的表情。

马卡龙面不改色。

即使九王子端起一缸缸冰水往他头上泼，他也毫不退缩，依旧冷静地回答道：“如果齐乐九梅斯不是只有一场拍卖会才有的东西呢？希望您相信，我绝不是您印象中的那种商人，我想与满月集市以及我们的王族做长久的生意。仅仅一个酒店，一片叶子，一场拍卖会，我根本不会壮胆邀请您来这里。”

“……你接着说。”

“如果，不止一片叶子，不止一场拍卖会，除了齐乐九梅斯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呢？”马卡龙缓缓说道。

“别的？”九王子若有所思。

但马卡龙并不像刚才一样滔滔不绝了，当九王子思索时，他便淡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往嘴里送水。等到九王子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着他，马卡龙也并不急着向他呈上一条条赚钱之道了。现在，着急的人已经不是马卡龙，他早就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

他等的是九王子先不耐烦。

在地位上，马卡龙的瑟礼市巨贾身份不值一提但在心态方面，他走遍全大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则远胜于在王宫里长大，眼界只有小小城堡的九王子。他很尊贵，也好拿捏，只要马卡龙给九王子保留了足够的尊严，那么这场角力的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答案了。

“我很想知道这里还有什么东西，竟然让你这么有自信。”九王子道，“但我必须亲眼见到，才能信你。”

马卡龙微微一笑：“那个蓝屋，您就应该先尝试一下。不如等吃完午餐后，去那里玩玩？”

“午餐是要吃的，玩玩也可以，不过有个事情得解决。”九王子问，“你知道昨晚这家酒店闹小偷吗？”

“小偷？”马卡龙愣了一下，他确实没听说，“您抓到了？”

“哼。”九王子冷冷一笑，“他们原来连你也瞒啊？”

九王子终于回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挑拨离间了。

可惜他挑错了人。

马卡龙无奈地说：“实不相瞒，我和这家酒店仅仅是平级的关系，他们并不是我的下属，我跟他们的共同点是都与此地领主温盈有合作。”

“难怪他们不告诉你。”

“一个小偷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马卡龙好奇地问，“偷了您的东西吗？”

“没有。”九王子道，“那个蟊贼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经被抓了。”

“抓了，那是好事。”

“抓了又放了，因为这蟊贼还没偷东西，刚爬到窗户就被巡逻兵逮了个正着，警告了一番便放他回去睡觉了。”昨晚，九王子的保镖一直在窗口监视，刚好看到这一幕。聚光束一放，他们就将目光集中到了那扇窗户，盯了半天，直到那个小贼灰溜溜返回自己房间。

九王子道：“你去安排几个当地人，盯着这个小贼，我保镖说他被抓的时候不像是要爬到邻居屋里，更像是想往上爬。虽说住顶楼的人钱更多，更值得偷，但是我不认为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一来了，就有贼了。”

马卡龙虽然在某些领域敏感度不高，但九王子都把饭喂到他嘴边了，他再不懂意思就是蠢了。

“我明白了。”他冷静地说，“现在就可以去办。”

“那就谢谢你了。”九王子道。

他能说这句话，已经是极大的进步，对自己的下属，他会直接说“去吧”，这两天，他就没少用这种语气对马卡龙说话。经过今天中午这番开诚布公的对话后，九王子调整了自己对马卡龙的态度，收敛很多，和气很多，尊重更多。

马卡龙自然也投桃报李，全心全意去办这件事。他调不动史宾格酒店的人，但起码可以请这里的合作与配合，比如，查一下这位房客的名字，问问他有没有出门之类的。他安排自己的手下在前厅等答案，而不是像九王子说的那样找本地人。现在满月集市的本地人就只有一千七百多个新居民，这些人全部都是由寒光铁矿场的奴隶转化而来的，对温盈忠心耿耿，对建设满月集市全力以赴。

收钱蹲点？这是什么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工作？不干！

马卡龙问都不用问就知道那帮人会怎么啐自己，干脆不去触霉头，直接留自己的手下盯人。只是，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史宾格酒店大堂的一切举动，全部都被几百米外的某人尽收眼底。

时间还得倒推半小时。

彼时，迈克已经吃得噎嗓子了，他吃得再慢，架不住面馆里卖的食物统统都是主食，连看起来很脆很空心的炸琴，也是一捏拳头大的面团子油炸出来的，实在得很，胃口小的吃一个就能吃饱，迈克怎么说都是正常身材，且并非大胃王，慢吞吞吃了几个小时，再也受不了了，扶着墙逃了出去。

“唔……”

迈克慢吞吞地扶着墙壁往前走，走两三步就得停一下，稍微快走几步就要呕出来。好不容易逃出东门商业街来到广场上，他依旧佝偻着身体，直不起腰。

“难受？你可以回去，到那个果脯店买点消食山楂片，它说是水果，其实是用特殊方法药制的，吃几片这食物就下去了。”

“谁？”迈克左看右看，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

“别看了，你不是不舒服吗？先去吃点消食山楂片再来探究我吧，记住，是消食山楂片，只有这个才是特制的，对你有用。”

这声音清晰地响在迈克的脑子里，他听得清清楚楚，反而越害怕。是鬼？他一个杀手，不怕尸体，但正是因为杀人颇多，反而害怕这种无法溯源的怪事。但当他疑惑地追问这声音是谁时，对方又不说话了，迈克在原地等待片刻，终于还是决定照做，又转身返回了东门商业街。

面馆那个侍应生还站在门口，满脸无语地看着迈克。

迈克不理他，接着往前走，边走边看左右两旁的店铺招牌，终于找到那个怪声所说的“果脯店”，进去后，店里的人热情地接待了他。

“山楂片？我们有啊，我们这里有开胃山楂片，消食山楂片，还有糖渍山楂，山楂果汁……”

“我只要消食山楂片。”迈克打断了侍应生的热情介绍，问她，“我现在吃撑了，听说你们的消食山楂片是药用，吃了就能缓解，是真的吗？”

“那是当然！我们的果脯店卖的可不光是水果甜心，药用价值也是很高的。”

眼看着侍应生又要拼命炫耀一把，迈克连忙打断她：“多少钱？”

“啊？”

“我要一袋，多少钱？”

“哦，您稍等。”侍应生总算不啰嗦了，老老实实给迈克秤了满满一口袋，站在柜台后面算账，写写画画半天才绕出来说，“应该是……20个银币……我好像称多了……”

“没关系。”迈克不想再听她讲话，痛快地掏了钱，抓起这袋山楂片，扭头就走。

他现在很难受，本应该立刻打开口袋吃掉里面的山楂，但是他不愿意站在店里听侍应生说话，宁愿逃出几十米，才停下来打开袋子，抓起一片塞进嘴里。迈克没吃过山楂，听到是药用还以为是难吃的苦东西，不料含在嘴里竟然酸酸甜甜的，只在全部吃完后才会慢慢在舌根处泛起一丝淡淡的苦味。

只要连续吃，苦味就不会散发，所以迈克连着吃了好几片。

他原以为广场上那个声音以及果脯店员工的话都是为了骗他买山楂胡说的，没想到连续吃了几片后，他竟然真的觉得嗓子里的食物下去不少，慢慢也直起了腰，能正常走路了。那个声音果然没有骗他，确实给了一个好建议。

他立刻跑回广场，回到了刚刚自己听到那个声音的地方。

“你终于回来了。”

当迈克就位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终于？”迈克疑惑地说，“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不是第一次，刚才我已经叫过你的名字。”

“刚才？”迈克仔细回忆了半天，震惊地问，“刚刚那串迈克、迈克、迈克……是你叫我？”

那个声音半天没说话，当迈克快要不耐烦的时候，那个声音才缓缓说道：“你是一个杀手。”

迈克下意识看向四周。

虽然现在是中午，大太阳底下根本没人来广场也没有人看他，他却有一种被人剖开心室的冰冷感。他亲自确认周围没有人以后，才继续问这个声音：“你到底是谁？你藏在哪里？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无处不在。”那个声音笑着说，“你不必用眼睛找我，你不可能看得见我。”

“你是幽灵？”

“哈哈哈……你的想象力仅此而已吗？”

“难道你是神使？”

“错了。”那个声音突然从狂笑变成冰冷，“不要再探究我的身份，你应该去关注更重要的事。”

迈克实在是讨厌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他仔细观察着所有离他近的人，研究这些人的表情，尤其是嘴巴虽然离他最近的那个也在二十米外，但他不能排除这些人的可疑。迈克小声说：“你别以为看破我的身份就能威胁我，我在这个满月领没有犯法，在我杀人之前没有人能抓我。”

他平时不喜欢说这么多话，但是这个声音太恐怖了，他竟然还没有找到对方的位置。

到底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迈克一边猜测，一边观察，还要不断与这个声音对话，一个脑子分成三个用，简直快疯了。

“不用紧张。”那个声音竟然宽慰起他了，“我不是你的敌人。”

迈克不信：“你刚刚才威胁我。”

“我只是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杀手，但这不是威胁啊。”那个声音淡淡地说，“我也是一个边缘人，做的事情与你差不多，你若是得知了我的目的，一定会选择帮助我。”这种自信的态度令迈克感到恶心。他之所以做一个杀手，就是为了特立独行，独来独往，现在这个人竟然试图拉拢他？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他一定会帮助他？

他不会帮助任何人，他只是一个杀手罢了。

但是迈克仅仅是在心中嘲笑着这个声音的自大，他并未直接揭穿这个人，也没有立刻反驳他。迈克说：“也许我可以跟你合作，但我不会帮助一个藏头露尾的人，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哪里？”

那个声音沉思良久，忽然说：“你有没有看到广场上的喷泉？”

迈克迅速抬头扫视，很快就在前方的中心看到了一个正在喷水的石雕。那个是喷泉吗？迈克疑惑地走了过去，来到这个石雕前，尝试伸手去接，竟然真的接住了清澈的泉水。他大吃一惊：满月集市竟然将这么多水暴露在外面？不怕被太阳蒸干吗？迈克疑惑地伸出手接了满满一捧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扭曲了。

这捧水实在太清甜了，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清澈，而是真正的清水！

满月集市未免也太浪费了！难道这个水，哪里都能喝？他昨晚只到西区商业街逛了一圈，经过广场却没有仔细看这个石雕，也许是因为它当时被人围起来，挡住了。现在亲自体验过他才发现满月集市的用水有多奢侈简直是奢靡！浪费！虽然这些水原样滚回去又吸出来，他还是不爽。

“你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吧？”那个声音又说了，“我也是。”

迈克没有吱声。

他很清楚自己刚刚的愤怒是什么意思，不是真的讨厌，而是羡慕。

“你还是不喜欢这个话题吗？”

“……”

“那我们来谈一点你会感兴趣的事，你看看史宾格酒店的大堂。”那个声音引导着迈克转头。喷泉的位置，正对着史宾格酒店的大门，在这里，能够清晰地看到酒店大堂里发生的一切。因为史宾格酒店将大门建造得太宽了，平时也不会有关门的时候，所以站在外面想要看清里面，实在是太容易了。

迈克一扭头，刚好看到马卡龙的侧脸。

难道是九王子下来了？迈克激动了一会儿，却发现大堂里只有马卡龙的身影。马卡龙好像在等待着谁，一开始迈克以为他等的是九王子，随后却发现昨晚见过的那个二楼楼管下来了，与马卡龙在大堂里的沙发上坐在一起。

迈克立即躲在了喷泉后面，继续观察着大堂的情况。他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但能看到马卡龙等人的动作，他很明显在向二楼楼管打听某人，而迈克很难不想到这两个人讨论的对象是自己。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昨晚只有他被逮住了。

紧接着马卡龙走到前台，对后面值班的员工们说了几句话，又掏出一些银币送给这些人。最后马卡龙回到了大堂的沙发旁，将召集过来的手下们叫到身边一个个叮嘱。

“他们在查我？”迈克下意识说道。

“很明显吧？”那个声音说，“你已经暴露了，不出意外的话，正是温盈伯爵手下的酒店管理者出卖了你的身份。”

迈克疑惑地问：“温盈伯爵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