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画皮(二)(1 / 1)

熙攘长街上,道路两旁拥挤着一大批围观百姓,而他们视线所及处,一张八抬大轿正一颠一颠地前行。

在花轿前方穿着一身大红喜袍、骑在马上的却不是这次大婚的新郎官,而是新郎官的哥哥——曹员外家的大公子曹富。

曹富生得体胖脸圆,面相看着憨实,内里却是个好色的纨绔子弟。

曹大少爷现下神清气爽,昂着头,说不出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郎呢。

头戴大红花的媒婆立在花轿旁边,摸着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眉开眼笑。

花轿中传出新嫁娘的抽泣声,媒婆脸一黑,抬手拍了拍窗板,嘴里骂骂咧咧道:“大喜日子哭什么哭,别哭了!”

媒婆的骂声很快引来旁人的议论,几个聚在一起的妈子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里面的玉娘是城外张家村张老禾的大姑娘,听说是儿子没钱娶媳妇就把女儿卖给了曹家。”

“玉娘我见过啊,生得可漂亮了,但也是可惜了,竟然被卖给曹家。”说到后一句,妈子连声叹气。

其他人附和:“是啊是啊,竟然卖给了曹家,曹家那小儿子……”

谈话声被愈来愈近的锣鼓声掩盖,几个妈子捂住了耳朵,才稍微觉得耳朵舒服了点。

一阵锣鼓喧天声中,迎亲队伍很快到了曹家,曹富下了马,回头看了一眼花轿,摸了摸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然后大步进了曹家大门。

管家的在门口踢了一脚前边其中一个家丁,吩咐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把二少奶奶给扶下花轿啊!”

两名家丁打了个激灵,搓了搓手,上前撩开了花轿的帘子。

两个人又是拖又是拽,新娘子很快招架不住两人的蛮力,被架着手臂带了出去。

火红的婚服裙摆跨过火盆,没一会儿,只听到一声高亮的喊声:“吉时到,新人拜堂!”

那瘦弱的新娘就被这么架着上了大堂。

未时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一片火红遮挡住,她的双臂已被人禁锢,动弹不得。更难以忍受的是下.体传来的阵阵撕裂感,疼得她不住地掉眼泪。

什么吉时到?

她试着用法力挣脱,却毫无作用,下一刻就被死死压在了一张蒲团上,耳边充斥着震耳发聩的锣鼓、爆仗声,直冲她的神经。

“一拜天地!”

拜天地?拜什么天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脑袋被人死死摁到地板,砰地磕到上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二拜高堂!”

未时的身体被人重新架了起来,转了一个圈朝后,她能感受到右侧的空气是浮动的,应该是新郎官下跪的动作太大。

如刚才一般,她被迫磕了个响头。

最后未时又被人调转身体向右,她用力咬着嘴唇,想要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眼睛透过微微拂起的红盖头朝外看。

新郎官也同样被两个家丁架着手臂,他的面色青白,眉间弥漫着一团黑云,双眼紧闭,哪怕嘴唇抹了淡淡胭脂,看上去有了些许气色,可未时还是一眼看出这名男子是个……已死之人。

她不由得惊诧万分,这……这是在办冥.婚?

“夫妻对拜!”

不能拜,不能拜!

因过于惧怕,未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拼命挣扎,竟然硬生生挣脱了两个家丁的禁锢,往后踉跄地跌撞两步,一屁股摔倒在地。

她这一跌,厅上一片尖叫声。与此同时下.体潺潺流出血液,那股子疼痛感愈演愈烈。

身为一名医生,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经痛,而是这具身体被人……玷.污了。

未时想掀起盖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手,甚至于她的意识都在渐渐消退。

主座的女人怒不可遏,指着她尖声道:“快把她架起来,快!”

两个家丁胆怯地应了一句:“是,夫人。”然后架着她继续未完的礼节。

站在女人边上的曹富抱着手臂,姿态悠闲,仿佛事不关己。

他那得宠的弟弟死了,今后整个曹家家业都是他的,想到这他就乐得不行。

更何况……

曹富瞥了一眼被架起来的新嫁娘。

滋味是不错,人也长得漂亮,果然两个老不死的给曹贵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夫妻对拜!”

未时被重新压在了蒲团上,头被用力摁了下去,她的额头狠狠地和尸体的额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响声。

鼻间是和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的尸臭,未把那恶臭味压住,反而使得更为浓烈难闻。

堂上响起一道沉沉的男声:“礼成后把二少爷送去安息吧。”

未时眼皮子一沉,只觉得有什么在催促自己沉睡下去。

下一刻,她便没了意识。

-

喘不上气。

未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了,让她难以呼吸,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她的鼻间是浓重的尸臭味。

她手撑着身下的板子想坐起来,胸膛上的金器噼里哐当地掉落一边,而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臂,额头也狠狠撞到了木板上,她用力推了两下头顶的木板,却怎么也推不开。

未时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棺材里,而她身边这人,是那具死了好几日的男尸。

心底生出绝望感,她躺了回去,在心底呼喊系统0819,却没人应答。

她不怕尸体,死人不会害人,但她怕死。

脑海中浮现出那对没有神采的眼眸,未时自嘲地笑了笑,他才不会来救她呢。

棺材一晃一晃的,估计是那群人正在抬他们去坟场,打算把她活埋了吧。

那群人停了步子,棺材被他们抬进了一个大坑,“沙沙沙——”未时听到沙土被铲除落到棺材盖的声音,鼻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几乎不敢多吸一口气,怕棺材内带着尸臭味的氧气太快消耗殆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不再铲沙子了,将铲子扔到一边,用力地踩了踩沙土,直到踩实。

未时的脑子麻了一大片,巨大的恐慌感把她吞没,她在害怕。

害怕就这么无人问津地死在棺材里,害怕回不到现实世界,害怕不能再祭拜爷爷奶奶。

她想活着!她想活着的!

未时咬着嘴唇,伸长手臂,开始用指甲去抠棺材缝隙。

“咔嚓”一声,她的几片指甲断裂了,鲜血从指甲缝里流出,十指连心,疼得她哆嗦了一下,额头全是冷汗。

为什么出不去?

厚厚的棺材盖此时就如同一座五指山,而她就是那被压在山下的孙猴子。

“哈……哈……”

最后一丝氧气殆尽,未时双手无力的落下,不停地喘着气,眼底尽是绝望之色。

她……这是要死了吗?

-

闻择破开房门,除了吴桐,房中再无他人的身影。

他的视线落到窗边位置,看到了小桌上的人.皮面具,走了过去,拿了其中一张放在手心端详。

想起那女鬼看不出半分虚假的脸,他笑了笑,甩手把面具扔回桌上。

灵府中的“幻镜”还在发亮,幻镜曾是大煞鬼的法器,熟悉怨煞之气,甚是喜欢同是煞鬼的玉娘,此刻正无比兴奋的叫嚣着。

看来这煞鬼还在方圆百里之内。

闻择没理会地上的吴桐,从他身上跨了出去,循着煞鬼气息御剑飞行。

若是没及时赶到救下未时,他是不是能看到一具被扒了皮的尸体?

那一定是块漂亮的人.皮。

想到这里,闻择竟然觉得血液在沸腾,寒冷的身体也变得躁动起来。

按照“幻镜”的指引,他很快来到了一片荒废已久坟场。

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的树影在月光下如同鬼魅在起舞,虫鸣不歇,他踩着沙土和不高的野草行走。

闻择嘴角上扬,寻找起了他的娃娃。

在哪里呢?

最后他在一座坟前停了下来,那块倒在地上的石碑上写着“庚城曹家二公子曹贵及夫人张玉娘墓”。

看来看不到漂亮的人.皮了。

闻择提起剑,狠厉的剑气就劈到了坟包上,下一刻一张盖上还带着些许黄土的棺材映入眼帘。

他口中念诵着法诀,一颗颗钉子从盖板脱出,封得严严实实的棺材盖“啪”地打开,飞落到一边。

闻择飞身来到棺材上空,在他身侧,是数团明亮的火焰。

他想看看未时的尸体,看看是不是比活着时好看。

双人棺中躺着一具白骨,看起来已经腐烂多年,上面的皮肉褪得干干净净,白骨身侧是穿着大红嫁衣静静沉睡的女子。

女子的面容上了妆,平日里略显英气的眉毛被修得弯而细,那对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此刻紧闭着,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方掷下一片阴影,唇色殷红如血,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红色如血,让闻择感到雀跃,他的嘴角不可控制地越咧越大。

视线来到她的胸口处,那里还在微微起伏着,还活着。

闻择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内心又隐隐舒了一拍,他忍住要把未时掐死在棺材中的冲动,伸出手想把人拉起来。

那具白骨却在此时抬手拦住了他。

白骨发出咯咯的笑声,带着阵阵刺骨的寒气,回荡在死寂的黑夜中,它一开口竟是娇柔的女声:

“你要把我的身体带去哪里?”

这不是曹贵的尸骨,是张玉娘的。

闻择笑了,反手掐住她的腕骨,用力一折,明明声音极冷,话里行间却又带着缠绵的滋味:“她是我的。”

无数蛊虫从土里钻出,慢慢爬到棺材中,朝着白骨靠近。

“虫子,不……不要啃我的血肉,不……”玉娘一看到这些蛊虫就想到不忍回想的疼痛,吓得惊恐尖叫,从棺材中爬了出去。

在魂魄被符纸封于棺材中的岁月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爬满蛆虫、被虫子啃食,她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无助。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没有!

心底的怨恨就要把玉娘吞噬干净,分毫不留。她抱着头跑到远处,身边飘起几团鬼火,然后鬼火开始不断地攻击正朝她靠近的蛊虫。

最后,她恶狠狠地抬头,身后一具女尸缓缓靠近。

谁也不能阻止她讨回公道!

闻择伸手将未时拉到怀里,落到了地面。

一离开棺材,未时的意识一下子从恐怖的梦境中脱离,她缓慢地睁开眼眸,微抬起头,撞进那对熟悉的眼眸中。

“闻……闻择?”她声音干哑。

闻择一边移开视线看向白骨,一边语气没有起伏的应她:“嗯,是我。”

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未时顿觉鼻头一酸,头一偏,揪着他的衣领无声流泪。

闻择感到衣襟处湿了一片,刚想往前踏步的腿顿在原地,僵硬别扭地问她:“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