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八章试药
如果说南巡是一场愉快而难忘的旅程。相信随扈圣驾的两万余人,都会同意,他们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烦恼纷扰,跟着皇帝坐着船儿,遍览江南美景,享受各地风土,优哉游哉乐而忘返。
但这一切,从启程北归的那天起,便注定要画上句号了,倒不是因为内陆官员招待不周也不是骑马走路比坐船难受,而是都怪这该死的鬼天气
这是哪个脑残定的鬼日子一身蓑衣,已经在泥泞的路上,打了好几个趔趄的三尺,气愤望着黑暗的雨幕,连声咒骂道:怎么这雨下起来没完了
沈默也穿着蓑衣,更是摔了几个跟头,但他相当能忍,还笑得出声道:这就是梅雨季节,知道威力了吧。也不知怎就这么巧,出发的当天还是晴的,到了第二天。便开始阴天,黑沉沉的云彩,压得低低的,蚂蚁搬家燕子低飞,即使最傻的人也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
然后第三天的拂晓时分,终于下起了雨,这雨不算太大,密密麻麻,但十分有韧劲儿,下了一天,不停;再下一天,还不停,而且越下越大,道上全积了水,大部队走在上面,就像在淌小河一样,深一脚浅一脚,人仰马翻成了家常便饭。
于是在这出发后的第四天,又创造了新的行军记录十五里,便又要安营下寨了,三天半加起来,正好行了一百里,还累得人仰马翻腿抽筋,不少人开始抱怨,问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呢,要是坐在船上。下雨只当看景,哪用受这份罪
但他们还不是最惨的,至少比混堂司的太监们舒服多了。同样是在雨中行军一天,到了营地却捞不着休息,必须马不停蹄的烧水,给各路神仙送去,免得他们着凉受寒,影响了健康。
沈默和三尺既然顶着人家的两个名额进来,要是啥也不干,便等于给混堂司的其他人增加了负担,十分有碍团结,不利于隐藏。所以两人主动承担起了添柴烧水的任务,这对曾经风餐露宿过的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有个歇后语怎么说的来着
湿柴火烧锅,憋气又窝火。三尺已经被熏成关公了,但那火就是不旺,锅里的水也老不见动静。
沈默也好不到哪去,忙活了个大花脸,还是烧不开水,还呛得咳嗽连连干柴火昨天就烧完了。剩下的都是淋过雨的,今天在油布底下闷了一天,还是潮了吧唧,只见冒烟不见蹿火,真叫人憋气。
思路客
等把一切忙完了,已经是下半夜了,沈默揉着酸痛的肩膀,感觉浑身像针扎一样,真像把自己扔到被窝里,再也不起来。但他来混堂司的目的,终究不是为了当一名合格的烧火工,所以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和三尺提着水出去了,让不明就里的太监们大为惊叹这也太敬业了吧。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营地中,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当两人到了崔延的营帐外时,桶里的水已经撒的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晚见是他们,崔延也没起身,目光重回书本道:我身上都干了。
今儿太忙了沈默翻翻白眼道:那么多人都要热水洗澡,我们忙得过来吗。
崔延这才搁下书,走过去瞧瞧那摔变形了的水桶,又抱怨道:里面的水呢没有谁怎么洗澡
沈默这个气呀,哼一声道:老崔,你还真拿我当太监使唤了
崔延愣一下,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
罢了,沈默摇摇头道:那本书你都看两天了。到底有没有收获
有,太有了崔延激动道:您有所不知,这病症也是分地域的,哪怕是同一种病,在湖广得上,和在浙江得上,表里都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必须因地制宜,最好在当地取药,当地治疗说着讪讪道:当然,我这也是刚知道的。
那有办法了没沈默不关心那些医术上的东西,他只想知道进展如何。
有了,李师傅就是湖广人,在这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崔太医道:有专门针对老弱病虚者开出的方子,且可以就地取材说着便如数家珍道:李师傅的方中以青蒿常山解毒截疟;用黄芩知母清热解毒;以半夏茯苓陈皮竹茹枳实清胆和胃;滑石甘草辰砂清热利水除烦,这些药性情温和,老弱用之无妨。
那你还等什么沈默精神为之一振道:赶紧去治啊
不过我还有吃不准的地方。崔太医一下又苦着脸道:皇上症状以重,所以李师傅还是免不了用峻药他说若壮热不退,则加生石膏清热泻火。若舌红少津为热甚津伤,加生地玄参石斛玉竹清热养阴生津。若神昏不醒,为热毒蒙蔽心神,急加安宫牛黄丸或紫雪丹清心开窍。
这不挺对症的吗。沈默道:还犹豫什么啊
这个。要是一般人自然可以,你看,我连药都配好了;但那是皇上啊,用药必须慎之又慎。崔延又来了那套论调。因为多少年来,太医们有个心照不宣的认识,那就是不敢给皇上用峻药,因为皇帝要是吃了你的药有了强烈反应,然后没挺过去,那只有陪葬一条路了;但若是用温药,让皇帝一直舒舒服服,哪怕过一段时间完蛋了。你的责任便能轻很多,最差也就是革职查办,然后送点钱就能回家。
所以崔延对一切可能引起强烈反应的药物,都不会抱有好感的。
沈默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古很多皇帝,死于一些本不该致命的病症,这一现象甚至还被后人用来证明中医无用论,但真的接触过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医者的医术上,而是人的品德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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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的帐篷中,沈默对崔延语重心长道:最近的气氛很诡异,天气也很糟糕,我十分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真到那时候,你我皆成历史的罪人,纵使百死又有何用既然这方子是李时珍给出的,那就不大可能出问题,这个风险我和你一起承担,如何
崔延也知道情况危急,想了半天才让步道:那我也得先做试验。
什么实验。沈默问道。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找一些同样病症的患者,让他们先服药,崔延道:一些在发作时吃,一部分发作后吃,第三部分在发作间隙吃。如果这些病人病人尽皆痊愈,没有后遗症,便可以给皇上用了
不行。沈默闻言摇头道:一来我们没有那么时间,二来,你要是做这个实验,就必然瞒不过陈洪,说着定定望着他道:你觉着如果让陈洪知道了,他还会让你再继续吗。
他已经同意我们治疗皇上了啊,崔延奇怪道:现在见到希望了,难道会改变态度
当然会了。沈默冷笑道:恕我直言,就连我都知道你们太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更别说陈洪这种在宫里一辈子了的。他正是认定了你们不敢给皇帝用峻药,最多只能维持着的心理,才敢让你们诊治。他的目光略带挑衅道:我敢打赌,只要你这特效药一亮出来,他立马就会变脸,信不信说着并指如刀,往崔延脖子上一抹,吓得他猛地一缩身子。
那他不等于谋害皇上了吗。崔延艰难的吞咽吐沫道。
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沈默幽幽望着他道:你最清楚了。
崔延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自从那天进宫起,亲眼所见的一幕幕,早就让他有所觉悟了。
沈默立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崔延耳边满是风雨飘摇之声,天地间被恐惧与黑暗包围,但他面前的沈默却挺立如枪,双眼明亮有神,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自信的光芒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帐篷,让崔延饱受惊吓的心灵,重新安定下来,目光不再慌乱。
灯光中,他终于朝沈默点了点头,沈默报以温暖的微笑,道:你的人生将会因为这个决定而改变。
崔延却没有笑,而是沉声道:我可以不找人试用,但我得自己先用。
为何沈默轻声问道。
这无关病人的身份,而是做医生的底线。崔延道:我不可能将从没验证过的药方,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要用多长时间沈默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