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比起这位桂少奶奶,蕙娘和吴兴嘉那点恩怨,真是微不足道。∵∴ 她虽然也踩过吴兴嘉几次,但无非也只是激起圈子内部的一点流言蜚语,论轰动的程度,还赶不上如今何家那对小夫妻闹出的动静。可桂家和牛太后的这点恩怨,那是闹得天下皆知,现民间都还编了戏文唱呢,前些年牛家声誉还好的时候,这牛太后还是慈眉善目的老旦形象,桂少奶奶往往被编排做了谈吐尖酸的妒妻。从去年牛家势力膨胀,冒犯了许多的权益开始,这文的笔锋也就跟着变了,宜春号、香雾部回馈的一些当地轶事已有体现,起码广东一带,已经唱起了新编戏,说的就是这某婆婆见不惯小夫妻琴瑟和鸣,硬是要赐婚拆散鸳鸯,小两口情比金坚和婆母斗智斗勇的故事。这出戏虽是唱民间传奇,但老旦出场披挂的却是明黄装束,分明就是讽刺牛太后的这段故事。
这么一出公案以后,谁能想到桂少奶奶不但应邀进宫,看来还是那样从容、镇定?要知道,她丈夫桂含沁虽然前些年战无不胜,军中颇有威望,但现也是告病家,已经赋闲有半年多了。谁知道何时能够起复?就是整个桂族,现也被牛族给挤压得不浅,朝中甚至有重提换防的声音,想要乘着罗春难得安分,北疆没有大事的两年内,将桂家换防回京城驻守,让牛德宝将军负责西北戍边……
名利中,自然都有一双富贵眼,从前桂少奶奶宫中也许处处都有体面,可这回入宫,除了孙夫、杨太太以外,便没什么同她搭话了,蕙娘暗自留心的几次,只瞧见郑夫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不过好她身边几位亲眷分量也都很沉——除了孙夫、杨太太以外,还有王尚书太太,也是一脸慈爱地抚着她的手,话说个没完。
满月宴不比朝廷大典,没有那么多规矩,众聚齐不久,便有来宣了入席。自然还和从前一样,文官诰命、武官诰命并勋戚内眷,内命妇等各自分席而坐,因是满月宴,众坐了大圆桌,倒要比上回更热闹些,因太后、太妃没有出席,牛贵妃便领了宫中众妃嫔上首自开一席。∵∴左右是牛贤嫔、白贵,杨宁妃倒是落了个老三,还有郑贵——她原是宫女出身,因缘巧合得了一女,现也是个贵了——同杨宁妃对坐,余下便是有封号的妃嫔按位次排座。
虽说也选过两次秀,但历年来多有妃嫔们夭折去世的,现后宫中的妃嫔数也还不多,一个大圆桌,十多个也尽够坐了。令蕙娘比较欣慰的是,婷娘这一次终于有份出席,虽然她只是个美,位次并不太高,但牛贵妃好歹不会再撂脸子给她瞧了。
要不说女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呢?光是这个座次,就令许多贵妇打起了眉眼官司,连阜阳侯夫亦是暗自摇头叹息,同蕙娘低声感慨,“现这大牛小牛姐妹,真了不得,小牛生子,按说应该也要封妃,瞧她姐姐的态度,到时候,少不得要稳稳压宁妃一头了。”
蕙娘也觉得牛贤嫔的确很了不得,她实际上已是宫中生子最多的妃嫔了,生产三次,可谓是独占鳌头。皇上对她的宠爱那是无需多提,更别说牛家、孙家虽水火不容,可却又都对她支持有加,二皇子心中也隐有亲近之意。将来不论能否登上太后之位,只要能把五皇子平安养大,她就已立于不败之地。而天家的那一桌子女中,从牛贵妃到郑贵,甚至是婷娘,和她说话的态度都很亲切随意,可见她的缘也的确不错。要不是牛贤嫔毕竟出身过于低微,而且入宫经历也有些荒唐,实际上,她是比牛贵妃更适合做这个六宫管理者,甚至是皇后的……
宫中的规矩,其实也是随着掌权者的风格而变化不休,从前孙后位时,她和皇上一样,都是力行简朴,后宫饮宴虽有气度,但排场却并不大。如今宫里也是有了钱,牛贵妃也是喜好奢华,这满月宴都办得极为体面,虽是深秋,但暖阁下烧了有炭,四面墙壁亦有烟道,众都宽了大衣裳,不然,一会就是一头的汗。稍坐得久了,还能闻见隐约幽香,和着众位命妇身上馥郁的香水味儿,蕙娘坐了一会,倒觉得鼻子不大舒服,有些要打喷嚏的意思。
此处翠云馆太液池边上,从前命妇们也时常到此小聚的,只是当时都是夏日过来纳凉,到了秋冬就嫌透风寒冷,没想到今日过来,翠云馆内已加装了有烟道地龙,从面上看却不露丝毫痕迹。宫中办事历来都贵,这样动了地面、墙面的工程,随便都是万两起,仅是一处翠云馆,说不准就填了十几万两银子进去……蕙娘是知道行情的,从前孙后位时,有时后宫一年也就花销这些钱。
诸位侯夫都是心明眼亮之辈,哪里发现不了其中变化?还有笑道,“今年领御宴,终于不怕菜凉了。∵∴往年冬天进来,那份苦可真别说了。要次次都能和今日这般享福,们进来了倒都不愿出去了呢。定要想着法儿逗娘娘们开心,们也多留几个时辰。”
众听了都笑起来,还有道,“家里也是烧炭做地龙的,只没有这样香,最难得这香也不知起源何处,竟是隐隐透出来的,不似熏炉燃香,竟没有一点烟火气。这是如何布置的,娘娘赏脸告诉们呗,们回去也跟着学。”
牛贵妃听了只是笑,杨宁妃也笑道,“这是宫中秘方,哪好随意探问,石太太须罚酒三杯。”
少了太后旁,众兴致都高,随着也笑了一回,石太太自罚了三杯。正是热闹时,蕙娘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倒把众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阜阳侯夫第一个就问,“殿内这么暖,难道还着了凉么?”
蕙娘心底却是雪亮:因她对桃花过敏,这些年来不论是国公府还是冲粹园,都没有一点桃花制品。她一个女,生活范围能大到哪里去?如此刻意隔绝,每年也就是春季偶然打几次喷嚏而已,平时已很少有犯喷嚏的时候。毕竟,桃花香味淡,一般家,也很少用桃花做香。这回恐怕是翠云馆内焚烧的香料里加了大量桃花,她才会有症状出现。
至于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么……
她扫了牛贵妃一眼,见牛贵妃压根就没留意到这边,神色自然到了十分,心里便有数了:牛贵妃虽然不讨喜,但也没有这样整她的理由。恐怕,这事背后就有推手,也不会是她。
才正这样想,鼻端一阵酸意,蕙娘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眼中不由泪水迷蒙,连坐牛夫下首的吴兴嘉都笑道,“姐姐别是真受凉了吧?”
她这一说,蕙娘哪里还猜不到背后是她搞鬼?——她对桃花过敏的事,知道的一向不多,吴兴嘉也不知是哪里收到了风声,居然要这样整她。恐怕除了面子上一点难堪以外,也不无炫耀自己的交际,令蕙娘疑神疑鬼的用意。
她瞅了吴兴嘉一眼,见她面含矜持微笑,不免心底暗叹了一声,正要顺势起身告辞,也免得再受她的折腾。可说也奇怪,这几个喷嚏打出去了,鼻端竟是一阵轻松,又等了一会,她竟连这满屋子的香气都不反感了。∵∴众也就都不意,还以为她是被新上桌的几道菜给熏着了,阜阳侯夫关怀了几句,这事儿便揭了过去。
说实话,这十多年来对桃花敏感成这个样子,如今一朝没了反应,连蕙娘自己都觉出奇,只她自然不会露面上,只是含笑做若无其事状,反过来看了吴兴嘉几眼。如此故弄玄虚,倒是把吴兴嘉的秀眉瞧得微蹙——显然,这一次出师不利,多少也影响了她的心情。
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既然露出不快,众哪里还敢怠慢?忙有笑问她,“刚才一伸手,手上宝光灿烂,也不知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的好镯子。快拿出来们瞧瞧。”
吴嘉娘对镯子的喜爱,那也是有名的,只是蕙娘跟前,她不愿意炫耀这个,搪塞了两句,却推不过旁盛情,强被掀了水袖,露出一对满镶金刚石的虎头镯子来,这镯子才一进阳光中,便散发出两团宝光,照耀得连邻桌都看到了,众都惊叹不迭,连庭内献舞的诸彩娥,都不禁盼望过来。牛贵妃隔远看了,也笑道,“唉,老家疼,这对镯子都眼馋久了,没料到还是赏给了。”
细说来历时,才知道是孙侯自海外带回的大批宝石,经西洋工匠与大秦工匠一道,精工细作,几年了才出的内造上品。这些金刚石,就全是印度一带得来的好东西。又有新大陆得的蓝宝石,镶做了这老虎的眼睛。据说就是西洋诸国,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一时众赞声如潮,都道,“唯有吴氏才压得住这镯子了,们瞧,她的手被这宝光衬得何等白皙?”
又有挖空了心思,从她身上一袭长衫来夸,“若非这一身湖蓝绉丝,也难显出虎眼的蓝来,竟都不知该怎么夸才好了!”
当着众妃嫔的面,都有这样的风光,偏偏又的确是太后赏赐下来的,有这份脸面。吴嘉娘就是再矜持,亦都难免令觉得她气焰骄,只是如今牛家崛起大势已定,众都不肯平白得罪了她,就有些自矜身份的勋戚夫,也是面含笑意,免得惹来牛家的误会。∵∴吴嘉娘面含笑意,一脸娴静地听众说了半日,才轻声细语,“却是谬赞过奖了,这样的蒲柳姿色,如何当得起众位夫的夸奖……”
她瞅了蕙娘一眼,低头一笑,竟有几分羞涩,“眼前放着蕙姐姐,从小儿就是样样出色的,身上什么时候少过奇珍异宝,这双手镯虽是难得,可和蕙姐姐手上的相比,却又必定是要逊色许多了。竟是快别夸了,也让有个容身地儿,不然,真是都坐不住了。”
说实话,蕙娘还真不把吴兴嘉的那对镯子放眼里,只是她不能直撄锋锐,见众的目光都随着吴氏一道看过来,其中颖悟有之、兴味有之、担忧有之,也只好含笑道,“嘉妹妹这也过分客气了吧,这样好的镯子,除了天家谁能拥有?却没这么好的福分,能得太后娘娘的赏赐。这样说,倒是把给说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