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后,除夕夜当日,顺安皇帝颐朔大病初愈,召集文武百官进殿上朝,把积压了十几天的祸水全部捣腾出来。
同时也翻出了许多陈年旧账。
当今天子虽然年仅十四,却已在位六年,早就经历过无数的事变危难。
登基元年伊始,他下令解除术士阁的禁制,广泛招揽天下贤才,收入宫中,鼓励研发创新,不需任何重臣和皇亲国戚的提携,在遵循祖辈教训的同时,也将大权一手紧握,专政独行,说一不二,让藏着狼子野心的人再无翻身的机会。
顺安三年,大宸全国上下便已经达到了空前的盛况,而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一位身着黑衣蒙面人晕倒在京城城门口,当时正值落锁之际,守门的小士兵见他虽然浑身浴血,手指和身体线条却格外紧密修长,不似是流落的乞丐浪子,更像是武功盖世的世外高手。
小士兵不敢随意处置,报告上级后也没有大人留意,他便只得这位不知来历的人搬回驻扎营,并请来大夫诊资,这一躺,便是整整四个月。
有人本来提醒他提防来者不善,可看见这陌生人这连床都起不来的模样,最终是没说。
又一月,顺安三年年底,京城城内突然爆发了可怕的瘟疫,这病找不到来源,也无法隔断传染,无论是宫中的太医,还是那些所谓的江湖神医,都拿这病没有办法,有流言传出,病因恐怕和百年前那场让异族彻底败落瘟疫的出自相同,会不会是亡灵前来复仇了?
眼瞅着三年铸建起来的宏伟大国就要毁于一旦,颐朔只得咬牙颁布急令凡有办法替大宸解忧者,事成之后,方可向朕提出一个要求。
守墙门的小士兵就是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几乎快要背起过去的陌生人从床上爬了起来,向自己索要了一顶黑色斗笠,然后摇摇晃晃地跑去大街上,撕下了那面皇榜。
顺安四年,再见他,已经是官居一品,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
与此同时,肆意的瘟疫已经被全面遏制。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受重伤,据当时殿内的内侍宫女说道,此人一来就向陛下索要丞相之位,并且拒绝回答一切关于过去的问题,哪怕是立于朝堂等众目睽睽地也要以纱遮面,不以真实面容示人。
颐朔气得差点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但君无戏言,哪怕再无理取闹,也只得应下。
等到五年,君臣间关系仿佛拐了个大弯儿,骤然由僵转和,颐朔似乎很依赖信任这位丞相,所有人,每次看到小皇帝和蒙面丞相在议政殿彻夜交谈后,宫院后门都会打开一条小口,然后会有一位术士阁的人通过此门,却再见不着他回来。
那段时间内,总会传出某偏远地区的地方官死于非命地谣言,并且死相惨烈,蒙面丞相就像是半路杀出的祸国奸臣,不仅把小皇帝迷得头晕眼花,还要残害忠良。
有老臣上奏道:“陛下,此人乃我大宸的危害,虽然当初治疗瘟疫有功,却万万不得用于朝廷!”
颐朔把玩着手中通体透明的白玉杯,灯下,目光如炬:“哦?丞相是大宸的万幸,为朕指点迷津,可以帮助我们走向繁荣,爱卿是觉得有何不妥?”
“陛下!”老臣匍匐在议政殿的地上,“此人每次出手,必定会引起一片血雨腥风,容易有损福报,危害陛下百年之后的圣贤名声啊!”
话音刚落,颐朔灵活翻转的五指停了下来,起身走出案前。
老臣大声启奏:“求陛下驱逐此人,还大宸一个清平盛世!”
“爱卿啊……你让朕怎么说你好呢?”龙袍的拖尾沉重,但也没能阻碍颐朔的脚步,他径直掠过老臣,走去大殿门前,对着九重宫门道:“你知道什么才叫清平盛世吗?”
“没有束缚,没有威胁,哪怕是天涯海角都能让朕的子民们生活农作。而不是被禁锢在三道城墙内,生生世世都提心吊胆,害怕城墙另一边地东西跑进来!”
“异族,哪怕是在黑沙内也必须彻底铲除!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老臣的瞳孔皱缩!
风雨缥缈,有浓厚的威压蔓延在四周,人族和异族的恩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等到顺安六年,颐朔在除夕宫宴上碰见了颐渊,这位皇兄久不相见,没什么大的变化,行为谈吐间毫无规矩,能把一些古板地老臣顷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身狂妄的红衣,小皇帝想起先帝离世时的那把血洗宫廷的列火。
当夜,丞相告诉颐朔,他透过颐渊看到了一股炽热,此火不比普通火种,能焚烧一切罪恶,是天赐祥兆,能用于毁墙,甚至通过颐渊,请回那个人。
传闻里,那个人可是身为半位异族,叛逃进了黑沙。
这是颐朔第一次听人提起柳续。
布置了三年,这使出的第一步棋,收效甚佳。
“舅舅,按照陛下的意思,您是年后动身吗?”旷工半个月的小皇帝用一天议完所有的事情,他自个儿坐着宽大的龙椅到没什么大碍,倒是苦了底下一群差点把脚站断的臣子们,谭泽雯揉着酸痛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跟在柳续身边,“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听有人告状,颐渊那小子趁你这一阵在宫里忙,正在郊外的军营造次呢!”
自从鸡宝村的城墙被强行破开后,由这一道口子牵连起的裂痕越来越广,先有小镇的惨烈下场为先例,众人不得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靠近边塞的地区已经强加了防备,瞭望塔增设一百余台,甚至各地还派去十名术士以做不时之需的必备。
这不,没想到还没两个月,西南处就传来急报,说发现了端倪,有异族混进了人族居住的地方。
像这种吃干沙的地方,没事的时候都要隔三差五地哀嚎,现在国家动荡了,更是首当其冲地站出来嚎叫。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小皇帝怕柳续这位高龄前辈在京城养舒服了,忘了该怎么提抢上战场,所以在有必要的时候,扔出去真枪实弹地练一练。
“嗯,过了大年初二就走……也就是后天,说不定还能赶上那边的元宵呢。”柳续笑道。
谭泽雯:“那我也……”
“跟着我乱跑干嘛?你还小了吗?行军可没有舒服的马车坐,谭大人还是在京城帮我好好盯着陛下吧。”柳续当然知道他的后话是什么,前脚刚把人堵了,后脚又开始喂起甜枣来,“诶,你刚刚说小殿下怎么了?”
谭泽雯表现欲严重,很容易就被带偏了话题,顿时把方才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白眼一翻,冷笑道:“呵呵,他啊?”
“那家伙可不得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从谁嘴里听说的,前一阵小皇帝不是在你的军队里塞了一个少爷兵当副将吗?还因为这事罚你在正午的时候罚跪一个时辰。他可能是觉得撒野在臭弟弟头上没用,便把气扔去了那个少爷兵身上,以王爷身份去视察的第一天,先请大家喝酒吃肉,然后私下联合一堆亲卫灌少爷的酒,反正到时候个个都是酒疯子,话也说不清,颐渊就趁乱把少爷裤子扒了倒挂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吊着,活生生地直到第二天正午才放下!差点没闹出人命!”
柳续刚一只脚走上马车,就被逗得笑出声,回头问道:“真的?”
谭泽雯:“千真万确!现在军营所有人都知到那少爷右边屁股上有块胎记了。”
柳续强憋住神色:“那陛下知道吗?”
“能不知道吗?但当时陛下生病,哪儿有空管一无是处的小少爷?”谭泽雯替柳续理了理衣摆,继续告状,“舅舅你待会儿真的该管管他,揍一顿都算轻的,我刚刚说的只是第一件,你还记得那小子养了一只通灵的白貂吗?他伙同着这只貂,第二天往小少爷饭里放泻药,第三天趁睡觉时期把别人的帐篷给烧了,你知道他那火,水灭不掉,一定要是他自己愿意熄灭才行……”
柳续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肩膀抖得不行笑的。
谭泽雯:“……”
怎么和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好了好了。”柳续嘘咳一声,揉了揉老侄儿的脑袋,“肯定会好好训斥,走吧,趁早去军营看一看,万一碰见小殿下了呢?”
谭泽雯额头上的黑色更深了。
……真的不是去表扬的吗?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皇城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女声突然在车后响起:“柳大人,方才陛下吩咐我前来随行,我便讨大人一匹马骑可好?。”
柳续一愣他们现在议政殿外的官道上,自古朝中官员大多男子,就算破例出现一位女官,在常识性的认知中,也应该是嗓音粗哑,行为阔绰的女中豪杰他立马转身,看清来人时,有些惊讶道:“徐姑娘?”
谭泽雯也是相当意外,不偏不齐,正巧,来得竟然是徐林熙。
徐林熙个子不算高,面相秀气,身上虽然单薄,可却生了一长肉嘟嘟的婴儿脸,前几日柳续被小皇帝撒气罚跪的时候,就是碰见这位姑娘前来面圣,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小皇帝年纪不大,暂时没有想过三宫六院之事,但突然出现这样一位伶俐的姑娘能随意出入宫中,替皇帝办事,很多人私底下猜测,这位徐林熙和小皇帝之间应该有点感情。
柳续初来乍到,不知传言是否真实,但人家姑娘一没吃他家米饭儿没花他的银子,自然懒得做猜测,于是摆出一副官腔的笑容回道:“这是自然。”
“听说陛下的皇兄也在军营。”徐林熙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想必并不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几人在去时的路上闲聊道,“我有点好奇,那位殿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
柳续和谭泽雯同时脸疼地笑了笑。
徐林熙:“?”
郊外军营的风景果然没让人失望。
听到马车声靠近后,颐渊伙同这几日来便已经勾肩搭背了的好兄弟,从帐篷内拖出一堆又花又红的野鸡,在漫天纷飞的野鸡毛里,冲柳续咧牙一笑:“将军!今晚的年夜饭我给你煲鸡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