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别急,还有的!”不等柳续回话,颐渊便将两只手上的野鸡往谭泽雯怀里扔去,留下一句回荡四周的“不用进来,我马上去取”后,便连蹦跳地撒着腿跑回营帐内。
谭泽雯告状不成,反倒吃了一嘴带味的鸡毛,瞪着某位红色家伙的背影,气急败坏道:“你塞我身上干嘛?吃错药了啊?舅舅,你看他那样!”
柳续慢悠悠地转过头,很违心地安慰道:“阿雯,辛苦你了。”
徐林熙眼冒金光地竖起个大拇指。
剩下的一干将士们哄堂大笑。
今日正值大年的除夕夜,举国欢庆,万人空巷,火红灯笼挂满了整个京城,给寒冷的冬天增加了暖意,这喜庆的氛围多多少少也传到了这城门郊外的军营里,士兵们大多都是前一阵子被天子一道圣旨招进来的人,家又离得远,所以就干脆三五凑合着一起过个热闹年。
成堆的臭男人过节,无非就是喝酒吃肉划拳打架等事,和平日休息时也没多大区别,就算营内有个天生模样俊秀的大将军坐镇,让这个荒郊多了那么一丝丝的观赏味道,可每当想起柳续那副温和皮囊下的来历后,他们还是会望而却步。
好在又突然冒出一位没心没肺的小王爷。
在颐渊的带领下,好端端正规军轻则上房揭瓦,打打牙祭,重则把新来的富贵少爷当猴耍,可谓是“糜烂”到了极点。
一位年纪偏小的士兵见柳续对颐渊的举动并无责罚之意,于是顶着现成的开心劲儿,说道:“柳帅,您可不知道,王爷这几日天天吵着让我们想法子过除夕呢,说什么这是您第一次和他一起过节,必须得有新意!”
小士兵嘴快,根本来不及阻止,一时间,众人听得冷汗布满了后背。
他们齐齐伸手捂着眼睛像大将军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应该是不会参与“胡闹”吧。
而当有胆子大点的透过指缝去偷看时,只见柳续笑眯眯地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轻轻地挑了挑眉:“哦?还有吗?”
“诶?”
“小殿下他还干过什么事吗?”
这下便把话匣子给打开了
“有有有!上次王爷去打小鸟,被一只蜜蜂遮了鼻尖,回营立马就肿成了个猪头哈哈哈”
“还有一次是去打水,脚滑摔进了河里,回来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裤兜里进了一条小鱼!”
“柳帅,我偷偷跟你说哦,他这次屁颠颠地要给你看的东西,多半是……”
话音没落,一团火球猛地从后方飞来,众人老远就闻见了热味,个个顿时变得格外机灵,当即就往一旁扑去。
火球也没什么战意,侃侃飘了一圈后,自个把自个儿灭了。
营帐门口的颐渊抱着一麻袋的五颜六色吼道:“反了你们,吃屁了吗!说什么说!”
“多半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果子!”趴在小地上将士乐此不疲,贼胆上涌,还抱着肚子咯咯咯地笑,“王爷不知是什么变的,就爱收集这些圆圆亮亮的东西!”
这次轮着谭泽雯看颐渊气急败坏地跳脚了。
京城的除夕夜从酉时三刻开始,祝贺和锣鼓鞭炮齐响,同时会伴有声声长号传出,那阵仗能震撼到心坎去,郊外却没这么守时,反正看来看去都是这些人,早些晚些都无所谓。
在完成最后一轮巡逻后,便围坐在了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前。
毫无意外,颐渊特地为柳续准备的“藏品”已经统统充了公,无论是野鸡还是野果,都成圈地放桌子上,被这些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和奸诈狡猾的谭老头随意挪用。
……简直不可理喻!
颐渊怀疑自己就是愁婆转世,六月雪的冤情。
不过,这也是他们单向冷战后,两人第一次这样并排坐在一起。
和鸡宝村相见时完全不同,柳续现在的坐姿难得放松,反倒是颐渊莫名地挺着脊背僵硬起来,将军的大半张侧脸被火光浸透,从这个角度看去,竟然意外地发现他的眼角下还藏着一颗浅棕色小痣,稍微一眨眼,便能被细长的睫毛遮盖。
颐渊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可目光无论如何都移不开,一时间,无论是被扎成猪头,亦或者是裤裆进鱼,都不重要了。
柳续早就察觉了这小子带刺的目光,之前忍着没说,是总觉得他的热情不太对劲可太炽热了直到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了,才开口道:“殿下有事?”
“我……”
这时,一声牙尖嘴利的呼啸在京城内自下而上响起,众人刚一回头,便看见漆黑的夜空骤然炸开一道绚烂的花。
砰!
“烟花啊!”
“真稀罕,今年居然还有烟花放?”
这东西是先帝在位时下令让术士阁发明的注,当时盗贼猖獗,目的本是创造出一种能在夜晚大街小巷照亮的烛灯,以防有包藏祸心的人心存侥幸,想要趁黑混水,干完坏事后轻松跑路,若有了能驱散黑夜的咒文灯火,便不会给这些家伙有机可乘。
可惜想法虽好,动手操作起来却别有难度,历时好几年,秃了好几位老术士的头顶,都没能把这东西折腾出来,到是有天端茶水的小厮不小心打湿了一张咒文,慌乱下,水渍晕开了墨,误打误撞地让咒文的效果变成了能夜空炸开的烟花。
用处没有,倒是看着好看。
于是就将错就错了。
被这插曲兀地转移了注意力,颐渊通红的脸才算是没被发现,他伸手往脸上拍了拍,也发现自己今天的异常。
可柳续却没注意这么多了,他肯定是没见过这东西的,从前四海征占,别说是除夕庆祝过节,就连安安稳稳地睡一晚都是极为奢侈的事情,骤然间,被后辈们这些新奇玩意儿搞得有些眼花缭乱,竟然后知后觉地生出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悲情来。
烟花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下去,在这期间,柳续几乎没有眨眼。
颐渊调整好了状态,又恢复到了以前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侧头笑嘻嘻道:“将军喜欢看烟花?”
“以前没有这东西的。”柳续把目光撤了回来,“你们倒是点子多,看来以后得了空,我该往术士阁跑一趟,学一学百年内落下的咒文。”
“这有什么好学的?都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你要是知道了来历绝对笑得肚子疼。”颐渊摆摆手,眼珠咕噜转了一圈,肚子里不知又灌进了什么坏水,“哎,真想学的话没必要跑术士阁,你就给颐朔告假一天,咱们回王府,我教你?”
谭泽雯听了当场吐出一嘴碎骨:“呸!你才三脚猫,你行你厉害,你有本事现在就放个烟花啊。”
颐渊:“……”
此话一出,凑热闹的将士们也有了兴趣,他们早就听闻这位小王爷的能力特殊,可听归听,若现场能见识一番,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当下就吆喝起哄,要求殿下点火。
沉默啃果子许久徐林熙也跟着抬头,默默地捣鼓一句:“说不定还真行。”
“也不看看是谁,咱们王爷必须行啊!”
颐渊就这样被当做了目光的焦点,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才懒得牺牲自己替人助乐,可今天不知为何,表现欲骤然暴涨,端着下巴感觉鼻尖几乎要戳上天,哼哼唧唧道:“嘁,放就放,不过在这之前……”
颐渊没有再扯衣服上的暗扣,他先是故弄玄虚地蹑去柳续身边,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将军,借你身上一件物品用可好?”
谭泽雯眼都绿了:“呸!臭流氓!”
“你一边去。”颐渊没理他,继续说道,“随意一件就好。”
“为什么要我的?”嘴上虽然这样说,柳续还是十分爽快地取下了自己束发的一只木簪,交在对方手上,“我不喜挂式,全身上下的东西应该就这个能用了。”
颐渊冲他眨眨眼:“当然用你的东西才方便带你上去呀。”
“什么?”
不仅仅是柳续,这个回答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愣了愣,下意识心道:上什么去?
他又要干嘛?
“当然是去天上看烟花了!”颐渊扬声一笑,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只觉得一阵凉风猛地挂过,一把通体鎏金的剑掠过众人头顶,飞去他的面前!
谭泽雯自然认得这把剑,在鸡宝村的时候,哪怕是他这幅老骨头,一旦握上了它,便能和近百位随军对峙。
而这利剑似乎还比上一次见增大了许多!
颐渊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绕着剑柄挽了朵剑花落于脚下,只见他就像那些神仙话本中的剑客,熟练地控制着运作,然后忽然欺身上前,抓住柳续的手腕,借着酒劲儿,一冲而上!
眨眼看去,像极了那突然展翅飞起的巨鹰。
谭泽雯大惊:“颐渊!你给我放下!”
徐林熙再次默默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稍后,颐渊那放荡的声音才从天上传下:“哈哈,各位,我和将军先行一步占个好位置,劳烦你们就在地上看了。”
高空俯视确实大有不同,成排成列的街头巷道变得无限狭小,万家灯火已是星星点点,就连那巍峨的皇宫也失去了气势,柳续脚踩剑端,心想这小殿下真是花样百出,竟能将这些杀伐的凶器玩出此等新的乐趣。
身边小火妖仿佛从没这么认真地对待过某人,从平日的相处看来,他明明该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却居然在此时显露出遮掩不住的慌张。
柳续拍拍他的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放松,接下来可以放烟花了。”
这句话就像是久旱中的甘雨,将颐渊从慌乱中拉了出来,他有些木讷地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来握上木簪,低声道:“将军说的是。”
下一刻,木簪被耀眼的火光包围,随着手上动作的抛出,暗下来的夜空由他们二人为中心,骤然聚集起一颗光点,紧接着,伸展出十个不同方向的火绳,像是流星的尾巴,环绕着,交织着慢慢扩散到四周。
然后蔓延至视线再也无法触及之处!
术士阁老一辈的匠士们掉了一辈子的头发,绞尽脑汁地想让天空能在夜晚也被照亮。
若他们能活到当下,在今夜抬起头,调动起腐朽的眼珠,一定会喜极而泣。
而柳续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时此刻,也同样被这篇炽热给彻底占据。
注:这个是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