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了。
从未有过的耀眼星河环绕在身侧以及远方,明明是高空,却感受不到任何刺骨寒冷和虚无的恐惧,此时的黑夜已经变成了烈火的衬托,火海璀璨,震撼到了四肢百骸中去,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因兴奋而急剧的跳动,而身边一抹鲜艳的红色更是这个绚烂场景的点睛之笔。
亲眼目睹了除夕夜里最灿烂的烟花后,柳续总算在这个百年后陌生的大宸里萌发出“值得来过”的想法。
直到回过头来看见那位被烧得“噼啪”作响的木簪,柳续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看来待会儿得重新买一枝。”他走歪了个心思,下意识地伸手端着下巴想道,“但我这个月的俸禄好像还没发……要不先找阿雯借一点?”
颐渊其实一直在身后注视着柳续,后者的表情刚开始不对时,他就发现了,顺着大将军眼神的方向看去,不歪不斜,正好落在那只借来一用的木簪上。
然后木簪十分应景地“咔嚓”一声断了。
“……”
颐渊的额头和后背立马布满冷汗,之前冲下面喊话的气势全无,脖子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柳续,挤出一个吓死人的微笑。
不好!玩大了!
柳续被这小殿下的夸张反应逗得差点笑出声来,面子碍不住,又赶紧佯装嘘咳偏过头去。
颐渊感觉自己即将比鸡宝村村民更加悲壮。
“我我我,其实我有……等等!”他立马手忙脚乱地开始伸手摸衣兜,奈何亲王服饰大多复杂,颐渊又是四处招摇没法收敛的性子,一时间,那些以往看来花枝招展的配饰全都变成了阻碍,气得他成了个暂时性结巴,“我找找,奇怪,明明就放这儿的。”
片刻后,宽大的剑柄上几乎洒满了碎银子和金挂饰,颐渊才终于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递给柳续道:“这个是我之前买的,送给你。”
锦囊内是一只通体凝透的发簪,白玉质地,拿在手上时并不会冰冷,而是一直散发着微微的暖意,簪尾以镂空的方式雕琢,最后染上一滴淡淡的血滴子,正好填补了那份过分的苍白,增加了几丝人气。
柳续呆呆地看了一阵,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他也前也是高官子弟出生,就算没坐拥金山银山,但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十分也有九分,单看这东西的做工,就知道是得要先买来白玉,再和工匠商量造型,加工打磨。
反正肯定不是“随便买买”,小小一只白玉簪,是既费银子,也费功夫的麻烦活儿。
谁知话音刚落,颐渊就立马笑道:“哎,没多久,就今早出门遛马的时候路过看到的,说出来你还不信,我在大街上还被一位小姑娘给……”
柳续隐隐约约听见脚下这把剑狠狠地“呸”了一声。
这时,下方的军营突然传来一阵躁动,柳续和颐渊同时低头望去,只见本来闲闲散散的士兵们神色紧张地集结到了一起,一字排开,背对京城正朝树林,将谭泽雯和徐林熙护在了身后。
前方,婆娑的密林内正有什么东西在窜动,惹得周遭全是沙沙作响的噪音。
“情况不对,我先去看看。”柳续察觉异样,说完这句话便纵身越下。
“……给扔了红手绢,哼哼,那眼睛都要泛桃花了呢。”等颐渊兀自仰着下巴说完,一回头,瞬间傻眼,“将军?人呢!”
一位士兵接过同伴递来的箭枝,搭上弓弦,手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然后“咻”地一声射出,可谓是卯足了劲儿。
箭入密林,却像是投进了一块软棉被中,没有翻腾起任何响动,格外诡异。
谭泽雯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感到不妙,冷冷地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现在全体退后戒备,不要弄散了队伍小付,你送徐姑娘先离开。”
“是!”
谭泽雯:“你们盯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主动攻击,我立马去找舅舅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的形势骤然凝固,可京城内依旧是一片人声鼎沸,对比格外鲜明。百姓们在看完烟花后又惊讶于炸开在黑夜里的炽热火海,想必是兴奋极了,欢呼和叫好的声音一潮盖过一潮,稍后,不知轮到了庆祝的哪一环,一串尖锐的唢呐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鞭炮噼里啪啦的沸腾袭来!
声音穿过大街小巷传到郊外,震慑力却丝毫未减,本来安静下来的密林深处突然传出一阵咆哮多半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受了惊吓,终于被彻底激怒!
吼声洗礼了整个外郊,下一刻,大地就开始颤动起来。
那东西要跑出来了!
“搭弓!”
谭泽雯方才警告他们不能轻易攻击,一是因为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物,没有准备的贸然行动,乃为战场的大忌二则是这片军营内的将士全是新兵,虽然皇帝给了个“银甲军”的称号,可若和百年前的银甲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要是敌人把利爪伸到了眼前还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那就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脑子不好使。
“放箭!”
一声令下,数百只箭羽齐齐飞出!
这一次的攻击和上次差别不大,利器进入密林后便像是沉入汪洋大海,没有了回应,可相应的怒吼和颤动也停了下来,给人产生一种危机已经解除的错觉。
四下一片安静。
“解,解决了?”方才那位不听朝柳续告状的小士兵低声问道。
“是吧?没有动静了。”
“死了吗?是我们杀的吗?”
“别吓我,难不成还会有其他人?”
“不……不对劲,没死!快整队!”
几句话的功夫,密林内消失的响动又再次恢复了过来!
那阵势不慢反快,刚参加训练的新兵们哪里面对着此等敌人,眼瞅着不知为何物的敌人即将呼之欲出,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上,握着弓和剑的双手几乎颤抖得无法拿稳武器。
而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趴下!”
他们听到指示后想也没想,全部护着脑袋趴在地上。
来者正是柳续,还未见到人影,一根波动而来的粗藤条就已经灵巧地穿过所有阻碍,先掀翻密林外围的土地,再横扫到了众人的面前,没有让他们收到一丝伤害。
紧接着,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多半是那东西蛮横地直接撞在了被藤条掀起的土坡上。
柳续这才出现在了军营内,可他来后并没有停下,而是拿过一位小兵手上的弓,食指和拇指按在空中一拉,竟然凭空化出一支由藤条削成的箭。
上弦,发力,接下来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大将军几乎是没有用眼睛去瞄准也没法瞄准,隔着一层厚厚的土坡,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撞在了哪个位置只稍微定位后,就骤然松手!
木箭脱弦,眨眼间已栽进了土坡里,但它并没有停止往前的冲刺,而是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在摧毁着阻碍,方才扫来的藤条也仿佛得到了呼应,从地下开始发出枝丫,由内而外的解离着土坡。
这边,柳续又搭上了第二箭,第三箭……直到第五箭的时候,土坡已经彻底垮塌!扬起的尘埃将整个都军营都包裹了起来,久久不能散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除夕夜里对柳续放下的敬畏,如今不仅没有任何消退,反而活生生地变成了双倍。
告状精小士兵咽了咽口水,对身边的同伴道:“我以后再也不说咱们主帅太瘦不经打了。”
又是一道光横冲直撞地冲进军营内,颐渊这才从天上下来,临近地上的时候,他双脚一发力,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利剑也在空中兀自绕了一圈,变回白貂的模样。
颐渊一来就去抓住柳续的手腕,像是生怕人又跑了,另一只手撑着膝盖半蹲着,粗气喘个不停:“将军,下次别把再把我扔了,我……我刚刚飞回京城去找了好几圈,累死人了!还在半路上遇见谭老头,差点没被骂死。”
谭泽雯那同样要累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姓颐的!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拽着我的衣领就飞呢!”
“不带你飞难道看你在后面追啊?”
四下愣了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立马爆发出大笑,看着这位金贵王爷傻里傻气的模样,骤然拉开距离又再次被拢了回来。
柳续朝他一笑,懒得理会这两人的吵闹,而后神色立马肃沉下来:“小殿下,我们一起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吧。”
此时的尘埃终于完全落了下去,颐渊和柳续打头阵,其他士兵随后,密林内已经被藤条搅得天翻地覆,老远就闻得见浓厚的血腥味,多半非死即伤,而方才差点让这个军队覆灭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一头发疯的野牛!
“这不是普通的牛。”谭泽雯从士兵中挤出一个脑袋,蹲下来细细看了片刻后道:“这是……异族。这一类异族形态似牛,由他人操纵,就像是我们人族养的战马,没有自主意识,却又有很强大的辅助力量。如果它真的从这里冲了出去,可能京城的城门都会垮掉。”
此时天上的烈火已经灭了下去,黑夜重新上来,月光惨白,衬得这只异族的死像更加惨烈,在许多人的心里,异族几乎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第一次亲眼看见后,吓得不轻。
一个愚钝的牛形野兽,就差点要了整个军营的命,那今后的日子和战争还怎么过呢?
境外黑沙随时都可能涌入,而他们也认识到了自己和百年前真正银甲军的差距。
这样的人族,单单靠一个柳续……还能赢吗?
谭泽雯抬起头:“舅舅,现在怎么办?”
柳续从他眼里读出了深深的恐惧和慌乱。
不仅仅是这只庞大的异族要如何处理,更多的,是关于大宸已经有少数异族混进来的事实,以及境外时时逼近的危险。
内忧外患,没有一件事是让人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