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烧了,禁止外传见过此物,否则军法处置。”柳续沉声吩咐道,“情况有变,不用等到后天了,今晚除了值班守夜的人都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拔营南下。”
“是!”
“刚出宫就南下,你就不给自己休息的……”谭泽雯话说到一半,却在目光柳续触及紧皱的眉心后把剩下的内容咽了下去他太了解这位舅舅了,虽然此人平时总是表现出无所无谓随你便的模样,但到了要紧关头,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绝无收回来的道理。
谭泽雯话音一转:“好,陛下那边我去说吧,舅舅你路上小心。”
柳续点点头。
这下,整个军营的氛围再次严肃起来,只有颐渊在旁边带着耳朵模模糊糊地一阵,迟钝抓出一些关键词,开口问道,“什么明天?是去玩吗?”
众人:“……”
是了,这小王爷既不用上朝,也不用训练,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宫里商量事情的时候,他指不定在哪座山上欺负少爷兵呢,据说那位少爷兵已经被折腾得回家闭门拒客了,至于大宸接下来的打算,他怎么可能知道?
况且他知道这个干吗?想去外面吃沙吗?
周围古怪的眼神盯得颐渊一阵不适,他在茫然中伸手挠了挠鼻尖:“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
最后还是那位告状精看不下去了,好心解释道:“殿下,不是出去玩,前几天上面下了命令,说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县上报说发现了类似异族的情况,那一块地靠近城墙,闹得很厉害。陛下本来是让我们过完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再出发,可看这情况,还是早点解决吧。”
“是啊。”另外一个声音附和道,“若让这个除夕闭着眼睛苟且过了,那下一个年有没有命留着还不知道呢,异族让我今晚已经在鬼门关踏进一只脚了。”
此话一出,像是在心口上狠狠凿了一刀,把最为真实的忧愁不做以任何粉饰,就这样直直白白地端上了桌面,让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心里叹了口气。
人族和异族的相处永远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四周兀地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到一些细风挂过树叶的声音。
片刻后,颐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对,侧头看了一圈的苦丧脸,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柳续身上,注视着他的眼睛,强提起一个笑容:“我可能没听太明白,是不是如果今晚我不多嘴问一句,将军……你就要把我扔下自己走了?”
这小火妖好像拥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旁人放下戒备,沉浸在他的花言巧语中,分不清周遭和方向,甜腻而亡。
可惜柳续不中招。
大将军仿佛是与生俱来地少了某些脾性。
柳续接过亲兵递来的剑,直接往这只牛怪的脖子刺去,了结了它最后的生气。
喷出的污血有一滴溅到了他的眼角边,遮盖住了那颗不太明显的棕色小痣,衬得瞳孔格外漆黑,恍然间,看上去有种刚从鸡宝村里初次见到的模样。
“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殿下身份贵重,留在京城等消息就好,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臣吧,应该的。”
空气中凝结的压抑一触即发,一时间,其他人都不敢出声。
“我一直很尊敬你,将军。”颐渊的目光暗了下来,一字一句咬牙道,手上弹出不知何时从袖口处拔下的暗扣,死掉的异族瞬间被烈火包围,却没烧着其他任何东西,“我曾经和你坦白过,我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去了解一些百年的秘密,关于人族,关于异族,关于我到底是什么,我也丝毫不介意你利用我……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
他费尽心思,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可是别人不稀罕,连打算和计划里都没有他。
柳续抬起眼皮,眼里没有光,叫人无法分辨他的目光到底放在了何处,
对,就是这种眼神。
平淡,亲和,却又疏远。
颐渊突然心猿意马地想道:“只要他肯说一句,哪怕是再笑一声,我就立马岔开话题原谅他。”
在格都的回溯内,颐渊很亲眼见过柳续难过的样子,他不信这人没有心,不会动容,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除非是大将军在刻意回避。
谭泽雯拉了拉颐渊的衣袖,难得换了称呼:“殿下,这事儿咱们回去说行不?”
颐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望着柳续,示意主动权在他。
结果柳续还是一言不发。
那就摆明是这态度了!
“行!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是我活该,是我自己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叨扰将军了。”颐渊终于憋不住了,把衣袖往脸上一擦,眼睛处一团红,收回暗扣,“异族替你们收尸了,就当这几天是做梦吧,反正你也用不着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些人他不让你捂热,你挖了心跳进火坑自焚都没用。
柳续就是其中之一!
颐渊揣着一肚子气,大步往回走,没多久就跑出了军营,众人拦不住,也不敢真的使劲儿拦,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狠狠地吸溜鼻涕,结果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呛到了喉咙:“咳!咳咳……呸!”
“可怜啊。”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冲他背后蹿出,有些幸灾乐祸,“就这样算了?你之前可是对小皇帝的计谋将计就计,特地为了他跑去鸡宝村。”
当初颐朔向颐渊第一次提及边塞祭祀的事情时,颐渊就爽快地应下了,血脉相连的兄弟二人虽然揣着各自的图谋,却拥有同一个目的请回百年前的银甲主帅柳续。
“怎么可能?”等颐渊彻底走出了郊外,带鼻音的语调才终于有好转,他看了一眼这繁华的京城,忽然感慨道,“就是觉得有些不服气。你发现没有,那牛怪出现后,他就不再看我了,亏我还以为他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以前经历过那么多事,随便挑一件都比我给他留下的东西更深刻,简直没有可比性,我哪敢真生他的气啊。”
“我看是还是怕被扔下,故意撒娇吧。”
“……滚!”
除夕夜的欢乐进行到了末尾,百姓们既疲倦也兴奋,有的店家开始早早收摊,准备把剩下时间留给家人,一个玩累了的小胖孩抓住一位妇女的衣袖:“娘,我刚刚好像听见了老虎的声音。”
“什么老虎!”妇女骂骂咧咧道,“我看你才像一只肉老虎,别吃了,小心甜掉牙!”
而守在“老虎”源头处的柳续一行人,已经草草地结束了他么除夕,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这样一来,军营显得更加冷气了。
那只形态似牛的异族被颐渊一把火烧成了灰,现在连渣都不剩。
谭泽雯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回府的时候,眼睛余光一扫,看见柳续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颐渊那小子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气得快,但估计睡一觉就忘了,您不用放在心上。”谭泽雯走到他身边,“不过今天确实有些过了,估计是真的有些伤心吧。”
柳续突然笑了一声,道:“放心上干什么?”
“啊?”
“小殿下无理取闹,撒娇献媚而已,我若是还看不明白,那就真的是白和他相处这几日了。”柳续蹲下身来,两指捻起地上的一些泥土,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不说他了,来看这个,你发现了吗,这牛怪的尸体虽然被一把火烧成了灰,但它周遭的泥土却并没有任何的焦味。”
如此精湛的控火程度,需要施咒者多稳当的手法?至少应该不会是在闹脾气的时候可以完成的。
谭泽雯大惊:“什么!难不成是颐渊要防范着周围什么人,故意和您闹的脾气,您也仅仅是在配合他的演戏?等等,咱们军营出叛徒了吗?!”
越往后说,谭泽雯的脸色越差,抛开那些七杂八杂暂时不想总结的缘由,他还自顾自地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整个军营都以为这俩人在几乎要大打出手的时候,其实他们只是在闹闹情趣,没准心里还在偷着笑呢。
太不要脸了!
等柳续一脸莫名其妙地欣赏完了老侄子五颜六色的表情,虽然心里不明白他在惊讶什么,嘴上却没说多的:“唔……早些回去休息吧,朝廷的麻烦事这么多,总之我没空多想。”
谭泽雯对着柳续发不出脾气,只好兀自翻了个白眼咽下这口气,看着大将军渐渐离开的背影,突然把把目光落在他头顶的那支白玉簪上,没有来头地说了一句题外话:“舅舅,你这簪子哪儿买的,还挺好看,有点像……”
但凡姓谭的还有点眼色,他就会把自己当时说的那句“有点像颐渊用的风格”给生吞下肚。
话音刚落,只见柳续闻声脚下一歪,差点又把自个儿给崴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加速离开,只留下一句看似淡定的尾音:“我真的没多想。”
谭泽雯:“……”
心虚了!
没多想才怪!
瞧那样子,装什么淡定呢?多半也是刚刚才发现的端倪吧!
谭泽雯顶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深刻地体会到“近墨者黑”的含义,奈何一个打不过,一个不敢说,只能再次翻个白眼。
而就在这时,百步外的密林深处,一个很不起眼的黑影悄悄地站了出来,远看去,那消瘦的影子仿佛和周遭黑色的融为一体,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上刺有类似某种鸟类的暗红色图腾,其余再无特征他穿过挡路的树枝,跑去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地面空旷无人,距离京城也已经有一段路程了,黑影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竟然是一张黄符咒文!
咒文见光后暗暗地燃烧起来,火光呈现出暗蓝色的冷光泽,只听黑影嘴里念叨了几句话后,那火焰竟然慢慢的往外伸展,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人影的模样。
“大人。”黑影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聚在额前,“放出去的牛怪已经死了,柳续等人明日出发南下,方才他们还发生了争吵,想来那只会放火的妖物不会随行。”
“你确定吗?”火焰内传来阵阵凉音。
黑影低下头:“属下亲眼所见,西南方向的同伴们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们很快就能再次踏上这片中原土地,您放心,柳续身上那点参合了人族的半吊子血统,对付不了留在那里的东西。”
“好,好……”
“这次我们不能再失败了……”
咒文很快便被烧毁,声音落了下去,冷焰火也跟着消失,黑影虔诚地深鞠一躬,吹散了落在草地上的灰尘后,正打算拍拍手离开。
可他没想到的是,刚一转身,一根细木枝带着寒光闯进视线内,下一刻便直直穿过了他的眉心!
咻!
黑影当场发出一声惨叫,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被木枝钉在了地上,但这还没完,从额头那个血洞开始,像是被种下了生长力极强的种子,有数百条嫩藤条疯魔一般从内长出,仅仅一瞬间的功夫,便已经将他的手脚全部裹了进去。
“哈哈哈哈哈。”眼看逃不过,黑影便彻底放弃了挣扎,干脆躺在地上仰天长笑道,“被你发现了,但已经迟了,你阻止不了我们的归来!”
暗处,柳续和谭泽雯并肩走了出来。
方才不小心踉跄一步的时候,柳续也猛地感受了被刻意隐蔽的微弱气息在密林内移动,可能是气息的主人太着急了,慌乱之下,才暴露了出来。
谭泽雯一脸菜色:“果然有人!颐渊那小子真是故意的?”
柳续以一种“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看了老侄子一眼,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故意?想到什么去了?小殿下是真的在恰巧在闹腾的同时也好好掌控了火候,这是他天生的,我当时叫你留意的是一旁的那些泥土,上面有咒文残留的痕迹。”
“……啊?”
那您早说啊。
亏得方才白佩服了这么久。
突变来得太快,这边,黑影的笑声越来越弱,柳续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此人的模样干瘦如柴,除此之外再无特征,属于放在人群里立马就会被遗忘的人。
柳续肯定自己没见过他。
只是此人脖子上的图腾却有点眼熟。
可待彻底看清后,柳续感觉一阵恶寒自下而上爬上头皮,甚至身体下意识地出现了呕吐和眩晕感。
他脸上那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落了下去,控制不住地喃喃道:“怎么会是它,难道它还没有……”
“谁?”谭泽雯在一旁不明所以,大惊小怪地指着地上这个家伙,“这个家伙?”
柳续:“……”
这份意外的惊愕很快便柳续强行遏制了下去,藤条生长的速度立马加快了数倍,眨眼间,下一波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叫出口,黑影就已经被彻底吞噬成了一团球,再被从另一边伸来的藤条勾住一角,窸窸窣窣地拖进密林内。
谭泽雯愣愣地看着被树木“分食”掉的黑影那团藤蔓散开后,里面的人竟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染上鲜血的衣料落在原地心里对身边这位亲舅舅无端生出一点畏惧,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从方才听到的话来讲,好像颐渊那小子对您这次的行军会有帮助,所以您要带他去吗?”
天上的黑夜不知什么时候吐露出来一丝白皙,衬得星星的光亮沉了下去,快要黎明了。
大年初一,没想到开篇就是一晚的不眠夜。
柳续眸子里的神色闪了闪,缓缓抬起手,然后五指一拢,那些诡异的藤蔓便立马恢复正常,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应有的位置,瞧不出来任何异样。他少有地说话没带温声,斩钉截铁道:“不带。”
“可是……”
“不带就是不带,我不想说第二次。”他把方才那只过分贵气的白玉簪从头发上摘了下来,放到谭泽雯的手里,“此物交给你保管,别弄丢就是。行了,回去吧,我送送你。”
自从见到那人脖子上的刺青开始,柳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被强行拉开,再次牵上了隔阂。
谭泽雯欲言又止,他心里明白,在所有的事情有个终结之前,无论问什么大将军都不会说,于是干脆不多问。
或许颐渊是个说话几乎不动脑子的人,但在冥冥之中,他却瞎猫遇见了死耗子“柳续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根本不是他们能靠想象理解的”,这句话完全没错。
第二日清晨。
距离谭泽雯闭眼还没一个时辰,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外力给拽了起来,紧接着,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骂声,活像是丢了宝贝儿的尖酸怨妇
“谭老头!你老实交代,我给将军的东西怎么在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