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松花鼠鬼鬼祟祟地爬上房檐,动用四肢攀住一根伸过来的树枝,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客栈里面的一群人。
昨天夜里,狂风暴雨挂了一晚上,压倒了好几颗百年老树,听当地的百姓说,早几里外的官道上,甚至有一座土山都被冲垮了,滑坡下来的泥沙活埋了官道,一时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柳续被迫在此处停留扎营,趁着此时没有下雨,他赶紧带着两位亲兵来此地的集市上买一些干粮。
其中一位亲兵出生偏远,除去报名参军的时候在京城里看了一眼,这还是头次到繁华的街上来赶集。
“喜欢就多逛逛吧。”柳续察觉到了亲卫的小心思,心想左右也没法走,不如遂了这小辈的愿反正这群歪瓜裂枣的军也没有什么大用。
没错,从出发第一天就走散十个人的势头看来,柳续已经彻底对他们丧失信心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心的差事被完全磨灭,甚至生出办完事就回黑沙里继续躺着的念头。
得了许可,小亲卫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将双腿蹦了出去,差点一去不复返。
柳续:“……”
这些人是来表演杂技的吗?
干脆现在就给皇帝告老抱病吧,这些后辈军太难带了,比当年的谭泽雯还要没用!
好事不成双,祸害却不单行,没跑到一半,天上又开始下起暴雨,大颗大颗的雨滴将视线和道路都模糊了,顺便也将柳续等人困在了这间闹腾腾的客栈内。
然后才有被檐下松花鼠盯得后背发麻的场面。
另一位跟来的亲兵正是除夕夜上的告状精,告状精斜瞄了一眼窗外,然后对柳续低声道:“柳帅,他们已经跟了我们三天了,您看是不是该……”
柳续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屠了颐渊满门,或者是拐走了他们族内唯一一位小姑娘,这辈子才会遇见一位死缠烂打、踹也踹不走的小火妖。
十天前,他前脚亲口对老侄子说“不带就是不带”,别人后脚就找上门来,不仅这尾随技术相当差劲,还伙同了一群五花八门的看客一起凑热闹。
“该什么?把他们请下来一起吃饭吗?”
告状精苦笑一声,在心里为颐渊默哀片刻,然后默默地往一旁蹑去,决定不招惹正在气头上的柳续。
“你把最新的消息说一下。”柳续道,“别管他们。”
“是!”谈起正事,告状精便收敛了偷乐心情,神色严肃地把刚接到的京城来信从怀里拿出自颐朔决定将他们当做新银甲军来对待时,一切刀剑用物也提到了和当初同等的待遇,就连两方之间传递消息的信鸽,也换成了格外稀有的白鹰。
“将军,上面已经查出了西南方向出事的具体原因,那地方叫半岳滩,一年内有大半年都因为风沙太大不能出门,百姓们大多都住在石头搭建的屋舍内,前几日刚过沙季,是他们出门采集的时间,可他们刚从屋里出来,便发现周遭环境大变有一条河流突然横在了路中央,不仅阻碍了百姓的日常活动,河底还经常在半夜出现像是女人的啼哭声。”
“有出人命吗?”
“暂时没有,但这样闹着也不是个头啊,当地的父母官因此都快要愁死了,下令禁止百姓靠近河流,据说之前靠近过的人都疯了。”
告状精语气不太好,像是被吓到了,“白鹰的来信上没提及,但我听一些流传出来的传闻说,那些疯子的身上出现了变化,脸和脖子上的皮肉变得越来越硬,脖颈和腰侧出现了好几道长长的口子,却没有流出血来,手脚莫名开始伸长,就连叫声也越来越像那河底发出的声音……”
柳续眼神一凝。
那位穷酸亲卫从掌柜处刚点完菜,回来时恰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当即发出一声不似人族该有的惨叫:“娘呀!你讲什么鬼故事呢!”
告状精:“……”
柳续:“……”
这群后辈们就算穿上了银甲也是在猪鼻子插葱,看着人模狗样而已,完全没有实用,根本教不了。
太难了。
屋檐外,倒挂在树枝上的松花鼠也被方才那一声“猪叫”给震得落了下来,它是四脚朝天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忽然浑身一颤,方才那种目不转睛的眼神没了,像是脱离了某种控制,变回普通松花鼠的模样,然后沿着小道飞速跑了。
隔着三条街巷外的一个混沌铺内,四位穿着极其华贵的人围在一张木桌上,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而木桌中央正立着一只白底红纹的貂。
为首者是一位红衣年轻人,此人看上去就有十足的天生富贵气,浑身上下的银环头冠和玉饰就没见少的,可一旦开口说话,就破坏了那份完美。
只见他伸手敲了敲白貂的脑袋,然后扭头对坐在一旁的老者道,“叫你别碰别碰!现在好了,听不到了吧!”
老者脸上青筋瞬间暴起:“呸!明明是你自己能力不行,赖我头上干嘛!”
骂人是谭泽雯,而挨骂的正是颐渊。
眼瞅着两人就要大打出手了,坐在一旁的谢锦城连忙蹿进他们中间:“和气和气,出发前说好的不吵架啊,现在还要急着找柳将军呢,来来来,跟着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阿衡你也跟着做!”
许衡:“不要,好傻。”
谢锦城被堵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修好!”谭泽雯猛地一拍桌,怒道,“万一我舅舅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的玉簪扔掉!想送人?没门!”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颐渊也不输气势,长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双手交叉在胸前,抬脚勾开白貂,“好,我就这点能力,再多的做不了了,有本事你来啊!”
“姓颐的,你是要打架吗!”
“打就打!谭老头,要不是因为大将军,我早就揍你了!”
而让两人想掐死对方的起因,正是方才白貂控制松花鼠的“傀儡术”,这东西施展起来较为复杂,时好时坏,且无大用高手能一眼看穿被制成傀儡的生灵,没什么用的人也没必要特地折腾咒术去偷听。
傀儡术的大忌就是被控制的灵物遭到破坏,吓掉也算,受控者一旦脱离控制,便再也无法重新施展。
谭泽雯和颐渊挤眉弄眼地瞪了对方,然后同时转过头去:“哼!”
可要论他俩在此路上不丁对的最初原因,则是因为那只白玉簪。
送给柳续的簪子被颐渊动过手脚凝结在尾部的血滴子里融入了他自己的心头血,两者本为一体,就算有一方脱离了身体,另一方也能随时随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也就是说,如果柳续此时真的带着那支玉簪,那颐渊想要找到他,只需动动双腿走路的功夫。
十天前,颐渊冲进谭泽雯屋里抓人的时候,刚质问出“为什么簪子在你手上”,谭泽雯就发现了不对,一脚踹开小王爷,反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东西的?”
颐渊:“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在你那儿!”
谭泽雯:“你先说清楚你是怎么知道在我这儿!”
眼见颐渊要急得放火烧房了,谭泽雯才终于败下阵来,他举起放在一旁的木棍子,指着他道:“这是舅舅交给我保管的,我要是知道是你送的早就扔了,你!你赶紧把火给我灭了!”
此话一出,正在冒火的颐渊突然像是被一盆水从头淋到脚,彻底泄了气,连说话都弱弱的:“他……真走了啊?”
“是啊!”谭泽雯怕他又在私底下憋坏水,赶紧扒着脚往外跑,还不忘扒着们补一句,“不然等着你继续祸害他吗?”
谭泽雯说完便在心里偷笑,他以为会把颐渊惹得再次直跳脚,正好为自己前几天被他拧着后领飞过京城大半上空报仇,却没料到小王爷听了不仅没闹没吵,反而变得格外乖巧,“哦”了一声后,拖着步子低着脑袋,从他身前几乎是走了过去。
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怜?
在他的记忆里,颐渊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丧气过。
“喂。”谭泽雯点良心发现,开口叫住他,“你别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快的话几个月后就回来。”
他不敢告诉颐渊,柳续说了“再无瓜葛”一词。
他甚至有点怕这家伙回去后直接一根白绫了。
“但也是几个月以后了。”颐渊侧头回答道。
“那你想干嘛?”谭泽雯没好气,“难不成你还想顺着官道去找他?”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谭泽雯立马捂着嘴,却看着明明已经漏了气的颐渊眼里缓缓地聚回了光,然后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谭泽雯:“……”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颐渊难得和他笑着脸说了一句完整话,“还有傀儡术可以用!管他的,我让白貂先控制一堆生灵,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顺着官道下去,我不信十天之内找不到!谭老头,当帮凶吗?找你舅舅去!”
谭泽雯被他那股躁动劲儿喷得直直后退,生怕他把口水碰到自己脸上,心里想着“我可不敢”,到了嘴上却是“好。”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百年之前,点头同意舅舅把自己送离黑沙,没有死皮赖脸地留下来,让自己在大宸苟活成了一个老怪物。
等到再回过神时,颐渊已经蹦走了,嘴里好像还念叨着什么“去术士阁抓两个人帮忙”。
谭泽雯忽然明白为什么舅舅总是说“这只小妖太难缠”的话了。
街巷上的混沌店内,颐渊和谭泽雯又各自收回刀子似的眼神,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小王爷可能是把腿挂麻了,“咚”地一声从桌子上挪下来,然后起身离开。
“殿下,你别走散了啊!”谢锦城身为和稀泥能手,把打圆场的差事做得格外到位,“诶,别生气,有事好说嘛!”
颐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是去认错,大将军早就发现我们在跟踪了。”